早就听说石澳山上的龙脊是个远足的好去处,周末,天蒙蒙亮,直奔港岛东南角的土地湾。从入口沿山路至石澳山顶峰,就是龙脊。山路崎岖,兜兜转转。路几乎没有经过专门的修葺,沟沟坎坎,且极窄,大部分时候容不下两人并肩。路两侧,起初的一段尽是竹林,太阳渐起,晨曦从竹隙透射过来,颇有些“林深不知处”的古韵。至半山,高大树木便多了起来,路也愈发难走了,很多地方,丝丝绕绕的树根绊了脚步。朋友告诉我,之所以不专门修路,就是为了保持生态原貌,“在这里,人是客,减少打扰就是对自然最好的保护。”山间,空气清冽香甜,偶有山泉成涧,泉水清澈,鱼虾嬉戏其中,跃然可见。
及至石澳山顶,四围的景色豁然开朗:东面,蓝宝石一样的兰塘海峡,白色的帆船穿梭来往,让如织的画面平添生趣;西面,大潭港、红山半岛、赤柱正滩扑入眼帘,大浪湾的汹涌波涛让心中陡升豪迈之气!这时,一块木牌吸引了我的目光,牌子上写着:打烂埕顶山,284米。这不是石澳山么,怎么成了这个既拗口又难听的名字?莫非费力气爬来顶峰,不是龙脊?朋友指着紧邻的那座山说,咱们的脚下是石澳山的顶峰,那座山是云枕山,顶峰有266米,中间的这段山路,因为高低起伏如龙的骨脊,被称为龙脊。但这个80后港人也讲不出“打烂埕顶山”这个名字的由来。“我们下山问问村子里的老人吧,或许他们知道这个名字的‘秘密’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或许是因为一心想探秘,一路竟不觉得太累,路边的“标距柱”提醒着我们行走的距离。标距柱是港府专为远足人士而设,每块标距柱之间大概500米,都有编号,我在山顶上看到的是“H085”,翻过山去,来到山脚,就是“H100”了。遇有紧急事故,远足人士可以利用就近的标距柱说明其位置,以获得救援,人性化管理可见一斑。
下得山来,就是有百年历史的大浪湾村。已近正午,村民开的小餐馆炊烟飘香。我和朋友一落座就打听“打烂埕顶山”名字的由来,点餐的小姑娘热心地叫来她的爷爷——年逾八旬的李勇强老人告诉我,这山本叫“埕顶”,山下是大片的良田,在20世纪初,这里就是港岛重要的粮食和海产品输出地。1941年,日本人占领香港,最先霸占了这个地区的十几个村落,把这里作为物资供应的基地。日军还在山顶上设据点,用于驻兵。“村子里不管男女老少,都要给日军干活,没日没夜地干,还会经常挨打。山下的稻谷熟了,就得肩挑背扛到山上,村民们只能吃糠。那时我还小,父亲那一辈的很多人,当时正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秘密地组织起来,‘青年军’经常用土办法收拾日军。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回青年军趁着夜色在大山的角落里,徒手抢了两个日军的枪。到了1945年,日本人投降了,十几个村子的人到埕顶山上庆贺,大家激动啊,看到日本人撤离时来不及带走的物品,就狠狠地打烂。几个有威望的老人就提议,在埕顶前加上‘打烂’两个字,作为纪念。所以,现在山顶上龙脊那一段的标识牌,写的都是打烂埕顶山。”
——真没想到,打烂埕顶山,这座风光旖旎的山,竟然承载着这么一段记忆。抗日战争,这段无法磨灭、永不能忘怀的历史,只要是在有中国人的地方,都有着与之相关的故事,不论是中原还是岭南,不论是内地还是香港。战争的硝烟已然散去70年,但是这些故事,仍然如此生动;这些记忆,依旧如此鲜活。而从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积淀下来的精神,就如讲故事的老人那矍铄又坚毅的目光,一直照亮我们走向明天的路,代代传承,让如我一样的后人,于迫不及待的找寻中,不会迷失方向。
行将离开的时候,我再一次回望那高高的龙脊。我想,那一定是一条精神的脊梁,强大坚韧,生生不息,它是香港的,是民族的,更是中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