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美都盛开在人们心里,/所有的爱都已经生根开花……”读到伊犁诗人亚楠的《一首民歌》时,我不禁为之一振。爱,美和花几乎是浪漫主义永恒的主题,而亚楠的故乡伊犁拥有着草原、天山,拥有着多民族的和谐共处,歌与花朵共存,爱与美同在。在这里,诗人假若不去歌唱,不去赞美,也就失去了诗人的天职。就像诗人写的:“小草已经发芽,夜莺为什么不去自由歌唱?”这是地域之于诗人的宿命。
当然,一个诗人应该拥有多方面的诗学品质,而真诚乃是根本。亚楠这位憨厚而睿智的西域汉子,在诗里就有着更多天性般的赤诚,这也成为考察其写作的一个视角。源于其故乡的原生之美,他的诗里有着诸多赞歌般的诗行,他专注于诗歌自身的意义。诗人在《伊犁之美》这首诗里道出了心曲:“一条大河从我的梦中流过。/水波粼粼。无数美丽的传说穿越时空,养育着我们,也养育着一茬又一茬生命。/峻美的天山。辽阔的草原。/牛羊遍地。四季牧歌。/还有那美丽的阿瓦尔古丽,让我们心存感激,永远心醉……”
假如在一个环境屡遭破坏,世风日下的地方,一个诗人写赞美诗篇几乎是一种忤逆之举。而在这拥有原始之美的伊犁草原,任何的矫饰都不需要,乃至于不赞美几乎就是对造化的一种亵渎。
亚楠是一位文思深沉的诗人。他的深沉来自对故乡无限的炽爱,故而面对“乔尔玛”,他才会说:“这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小路吗?这是一个奇异的故事。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前面是浑然一团的迷雾……那是你一辈子都没走完的路啊……不知道你死亡的谷底会有魔影,善良的生命一个个温顺地倒下。”在那拉提的早晨才会看到一个童话:“一个永远猜不透的谜,五彩斑斓的梦在这里养育,露出诱人的甜香。”甚至在亚楠的文字里我还读出几分凝重来,这尤其让我对作者多了一份揣测,是其天性使然,还是另有缘由?在与亚楠的短暂接触里,的确感觉他的性格颇有些内敛。直到在《阿里马城》里看到了“一群彪悍的铁蹄滚滚而过”与“成吉思汗的箭从空中坠落”,我才醒悟,作者文思的凝重是源自生于此养于此的故土,或者说那份凝重里流淌着先祖的血液与历史的风尘。从地火“你这大地的血脉”,到“生命燃烧的激情在远古岩石上”的岩画,还看出“一个游子正走回家园”的深沉而凝重的形象,正因为如此,诗人才“让血脉中温暖的部分全部明亮、鲜活起来”。
面对历史或它的遗迹,作为歌者的诗人也会驻足沉思。而正是如此,忧郁或沉默会弥漫在字里行间,继而进入思辨,这其实体现了一种诗意的沉淀与文体的丰厚和拓展。在《界梁子》这首诗里,诗人有类似的体验:“纵使我们远在千里之外,也要寻找回家的路,因为先哲们说过,埋葬自己亲人的地方,就是永远的故乡了。”
在一首诗里,哪怕是描写大自然的篇什,除了赞美与歌唱以外,若能从中引发思索,抽象出生活、生命与更多的意义,那么这首诗就会给人以更多的启发,也会显现出诗意的深度。亚楠在《空旷的麦田》里写道:“此刻,一群乌鸦正啄食着残留的麦穗,它们聚精会神,旁若无人。阳光照耀着麦田,乌黑的羽毛那么耀眼。忽然间,我隐隐感到,这群黑色的精灵,多像我们相依为命的兄弟。”这里,诗人拥有了超越人类的文化偏见,有着对于一切生命的基本尊重与认同。
在亚楠的诗里,想象与联想都同样开阔。诗人从眼前的一株向日葵想到梵高,从一抹金黄色的燃烧中想到阿尔的太阳,想到莫合烟——阔达而又密实,而在文字中又做得天衣无缝。在《走近草原》这首诗里,我看到了同样的情形,诗人把草原想象成大海,如此便有了另一番景象:“草在回旋往复的律动中保持着尊严,水一波又一波荡漾,在我们凡眼无法抵达的深处,海无比真诚。/每一次狂风恶浪之后,草原依旧宁静而安详。”从而吟唱了一曲波澜壮美的生命之歌。
由于体裁的特殊性,要在诗里寻找情节和细节往往是困难的,而一旦看到就会感到异常兴奋,在《界梁子》这首诗里,我看到这样的细节:“朝南的那片墓地,也安息着我的亲人。/一个寒冷的冬夜,狂风啮食着宁静。那一刻/距界梁子五公里的村庄,一个瘦弱的婴儿呱呱坠地。/狂雪以肃静的舞蹈为他洗礼,/小村宁静而又安详……”诗人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抒情,它本身就会打动读者的心,这种力量甚至让那些惯于阐发的人汗颜。其实,从某个角度去看写作,我们又能给世界留下什么?留下多少?真的未可知。我揣度那些空泛的抒情与无意义的阐释会最先遗落,如此,我们何不多为这世界提供细节?或许千百年后,唯有细节可以留下来,这也许就是作为诗人的安慰了。
一般说来,质朴是诗最高妙的境界,不恰当的修饰总让人生厌。与其如此,修饰语不如越少越好,少到不得不用为止——说到底,这里有个用情轻重的临界,在这个时代,有时候滥情不讨人喜欢。我在亚楠的诗篇里看到不少质朴的诗句,没有矫饰,却有着亲切、安详的韵致。
亚楠立足于伊犁这片美丽而富足的土地,发出由衷的歌唱,同时把触角伸至久远的历史、神话与传说中,引发深远的沉思与思辨。并通过想象与联想、抒发与细节质朴地展示于文本之中。从这个角度看,亚楠这只西部边陲的夜莺将会飞得更高、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