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回到故乡邛崃了。每次一回到邛崃,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总会先到城门楼狠狠地吃上一大碗奶汤面,仿佛是要将自己对这个历史古城的相思之苦做一次痛痛快快的了结。然而,每次刚吃完,我都会生出一些遗憾来:祖母为我们煮的奶汤面香味萦绕在面前,但是在她离世后,我再也没有品尝到比那更好吃的味道了。
邛崃位于成都西南,筑城置县的历史跟成都差不多,西汉时就是一个富足安逸的小城,是一代才女卓文君的故乡。据说邛崃奶汤面已有上百年历史,多少年来,很多邛崃人都习惯了不在家里做早餐,而是就近找个小面馆开始一天的生活,有的食客则会赶到很远的地方专挑味道好的面馆吃。记得中学时代,古城门外有好几家奶汤面馆,每天早上都要排好长的队伍。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会围坐一张大方桌,方桌的中央摆着一个搪瓷盆,盆里盛装着油亮亮的红油鸡片,这就是奶汤面的伴侣、大名鼎鼎的钵钵鸡。你每夹上一片,卖家便摆放一枚硬币在你面前,吃完后数一数每个人面前的硬币,每枚一角钱,依此类推算出总数来。那时候经济条件比现在差,为了防备食客多吃少付,卖家不得不眼疾手快。如今,卖家也不用数硬币了,食客自己挑选钵钵鸡,吃完后自己报个数就行。这种细微的变化折射出时代的进步,传递着的是邛崃人之间的一份信任,体现的是小城的和谐。
祖母曾经家境殷实,读过私塾,很注重生活品质,纵然后来家道中落,但在祖母精打细算中,全家餐桌上的菜肴并不单调乏味。祖母烹饪技术稔熟,那段时期猪肉凭票供应,为了能让一家人品尝到纯正的奶汤面,她隔三差五总要去菜市,托人买回上好猪龙骨,洗净放入一口大锅,再加入各式佐料,微火慢煨。祖母熬制的肉汤清香扑鼻,色如奶汁,令人垂涎。一旦鲜汤出锅,邻居必定人人有份,大家在分享祖母制汤的厨艺中感受其乐融融的邻里氛围。这样的情景至今回忆起来仍然温馨可人。祖母向来乐善好施,居住农村的远房亲戚进城赶集都乐意前来拜望祖母。若是有人提上一些瓜果蔬菜来,祖母一定不会让他们空手离开,每每会返赠一些农村稀缺的诸如红糖、白酒、布票之类的。而农村亲戚最喜欢的还是祖母挽留他们用餐时端到面前的一碗碗奶汤面。这在祖母离世多年之后,他们仍旧津津乐道。
小时候,我家住在古城门附近。每逢赶集,整条街摩肩接踵、水泄不通。家门口有位老者,靠贩卖蔬菜水果维持生计。依稀只记得老人姓孙,我称呼其“孙爷爷”,听祖母说他是孤人,膝下无儿女。他尤其对我垂爱,每每遇见,总会从包中拈出一颗水果糖或者一小把葵花籽,悄悄塞进我的小手。一旦得知我那长期在外奔波的父亲归来,孙爷爷总会买上一些下酒菜带到我家,有时候没有卖完的蔬菜他也直接送进祖母的厨房,叮嘱祖母趁着新鲜上桌,祖母付款,他执意不收。祖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凡家中备有好酒好肉,总是会为孙爷爷准备一份。对于祖母调制的奶汤面,孙爷爷更是赞不绝口,逢人便夸祖母的奶汤面正宗、地道。
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家乡奶汤面的时候,眼前便会浮现孙爷爷面对那碗奶汤面的深情。我好想再吃一碗祖母的奶汤面,那是我永远挥之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