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墓园中,叫“国殇”的,除了极地边城腾冲这一座外,可能再无二处了。
墓园建筑的整体布局仿南京中山陵,墓园的右侧是滇缅公路,左边是一条通往城西松园的公路。位于两条路之间的墓园平面图呈西南狭、东北宽的钟形,寓意“木铎警世”“警钟长鸣”。位于钟口的大门,八字形,是土木砖石结构的牌楼式建筑,门额上的石刻匾额“国殇墓园”由民国元老李根源先生题写。
由写满了抗战老兵名字的“中国远征军名录墙”一侧步入墓园,眼前是一条林荫甬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却透不过苍绿的叶片,点点斑斑地在甬道上跳跃,让我疑心这一刻的时光中,杂糅了太多的历史。
1944年夏,为了完成打通中缅公路的战略计划,策应密支那驻印军作战,中国远征军第20集团军以6个师的兵力向占据腾冲达两年之久的侵华日军发起反攻,经历大小战斗80余次,于9月14日收复腾冲城,敌酋藏重康美大佐及以下6000余人全部被歼,我军亦阵亡少将团长李颐、覃子斌等将士8000余人,地方武装阵亡官兵1000余人,盟军(美)阵亡将士19名。
腾冲光复后,在李根源先生的倡导下,各方集资在风景秀丽的来凤山北麓小团坡上修建了这座国殇墓园,以安忠魂。
小团坡是埋葬忠骨的地方,坡顶光复腾冲阵亡将士纪念塔耸立,烈士墓以塔为中心呈辐射状,将小团坡分为八块扇形地面。每块扇形中,自上而下依原作战部队序列和职衔高低整齐地排列着9行小墓碑,碑上刻着烈士的军衔和姓名,计72行,3346块。这仿佛是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如果一声号令,将士们依然会从埋身处跃然而出。我们仿佛回到了那个“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民族存亡之秋。
70年的风雨涤尽了墓碑上的尘埃,让每一个名字在阳光下都鲜活了起来:上等兵罗少华、上等兵高登和……这些墓碑高不盈尺,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既没有刻下烈士们的籍贯,也没有刻下他们的生卒年。我不知道至1944年的9月,他们的生命年轮划过了多少圈。有关史料记载,当年参加光复腾冲战役的士兵,年龄大多为十七八岁,有些只有十四五岁。当年李根源先生正是考虑到牺牲的将士大多未成年,故而把墓园命名为“国殇”。
从小团坡往回走,一尊抗战小兵的塑像吸引了我们的目光。他一脸稚气,身上挂着军用水壶和背包,面带微笑竖着大拇指。这是根据藏于美国国家档案馆的照片重现的一尊塑像。照片拍摄于1944年11月23日,少年兵叫李占宏(音译),刚刚13岁,已在部队服役两年。十多岁,花一般的年纪,柔弱的肩头却担起沉甸甸的重任,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愁苦,那微笑里折射的是我们民族的不屈和坚韧。
今天,我们可以告慰英灵的,除了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还有国共两党的“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2014年7月7日,在全民族抗战爆发77周年纪念仪式上,习近平总书记同参加过抗日战争的新四军老战士焦润坤、国民党抗战老兵林上元一起,为“独立自由勋章”雕塑揭幕。一代抗战老兵,无论属于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是为祖国而舍生取义,其英雄事迹可歌可泣,碧血千秋。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墓园里的树叶上,让树叶变得晶莹剔透起来,汁液在叶脉间无声地流淌,这一片片的树叶多像小团坡上那曾经一张张稚气未脱却又充满阳光充满朝气的脸。我忽然想,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兄弟,是团聚在这坡上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兄弟之间可曾聊聊各自的家事?而他们杀身成仁、气吞山河的英雄气概凝聚成了天地间的一股正气。这股正气在我们的胸腔中回荡。
英灵不朽!
(作者为文学期刊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