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香港书展将年度作家的荣誉颁给了李欧梵。颁奖后,有人问李欧梵:“有人在忧虑文学式微的问题,你怎么看?”这位作家说:“现在的中国文坛,大家写得太快,出书太多……就像中国的发展一样太快……现在的危机不是文学的问题,而是大家对于文字不够严谨,不够重视,有多少人可以像台湾的作家王文兴一样,每天只写不超过300字?”
这是一个讲究效率的时代。在这个时代,“写得快”的不光有文学,很多文艺形式似乎都驶上了创作的“快车道”。君不见,有的电影拍摄三天就“杀青”了,有的作家采风一周马上就能写出一部几十万字的“大部头”,有的院团一个月就能排出一部“鸿篇巨制”。文艺创作的“高效率”,带来了中国文艺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繁荣”景象:电影年产量达六七百部,电视剧年产量达两万多集,长篇小说一年出版四五千部。然而,六七百部电影,能够进入院线的只有三成,大部分影片沦为“炮灰”;两万多集的电视剧,真正算得上精品的少之又少,很多作品都是粗制滥造;四五千部的长篇小说,大多数出了车间进库房,严重缺乏能留得住、传得开、叫得响的作品。
创作者的“快”,没有换来高质量的作品,反倒搅动起文艺领域浮躁的气息,让那些原本“慢”的传统艺术遭受严重冲击。昆曲缓慢、优雅、精致,被人称为“美得不得了的艺术”。早年间看《牡丹亭》连台本戏的日子,一个戏一演就是几个月,可在当下这个“快时代”,怕是再也看不到了。现在演出的大都是《牡丹亭》精华版,而一出戏的精华版,常常意味着全本戏的微缩化、快餐化。这就是“慢艺术”在这个“快时代”遭遇的尴尬。
歌德曾说,文学写作应“少写些”,其意就是文艺创作要“放慢脚步”,因为只有慢工才能出细活,只有慢工才能出精品。列夫·托尔斯泰写《战争与和平》,七易其稿;曹雪芹写《红楼梦》,披阅十载,增删五次;鲁迅病危仍精心修改《因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达十三次之多。有人会说,现代社会从事文艺创作,要放慢脚步很难——有的作者要靠码字挣稿费,码得越快,挣得越多;投资方希望尽快见到收益,因此要求大干快上——但这并不能成为浮躁的理由,因为即便是在当下的“快时代”,也不乏对待作品精雕细琢的例子。前段时间创造国产军事题材电影票房奇迹的《战狼》,创作历时八年;被称作中国农民史诗大剧的《老农民》,光剧本创作就历时十年。正是创作者刻意“放慢脚步”,才留下了上述传之于世的精品佳作,同时也创造了可观的经济效益。由此可见,让文艺创作“慢”下来,并非要舍弃经济效益,而是要回归文艺创作的规律。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文艺创作要“慢”下来,文艺家首先要静得下心,耐得住寂寞,坚守住追求。所有的文艺家要明白,文艺作品永远是文艺家安身立命的本钱,文艺家的本质就是用创作来表现人性中的真善美。当年,作家迟子建在领取鲁迅文学奖时曾说:“作家就像一个赶路的人,一直走一直走,突然得了奖就好像迎面吹来一阵意外的风,感觉挺凉爽,但如果没有这阵风吹过,这个赶路的人还是会一直走下去。”在这个匆忙的时代,文艺家所需要的正是迟子建的那份淡然,文艺创作所需要的正是“赶路人”的那份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