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珍贵的一刻。
2014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京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应邀参会,并发言。与总书记迎面而坐,多少往事涌上心头:2004年大年三十,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冒着细雨,现场考察,研究拍板浙江美术馆的建设;2006年,习近平同志提出:“浙江省全力支持中国美院创建世界一流大学……”
这是历史性的一页。
在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说:“文艺工作者应该牢记,创作是自己的中心任务,作品是自己的立身之本,要静下心来、精益求精搞创作,把最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艺术家应成为时代风气的先觉者、先行者、先倡者,通过更多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文艺作品,书写和记录人民的伟大实践、时代的进步要求,彰显信仰之美、崇高之美”。
此刻,和座谈会所遥相呼应的,是国家博物馆里,许江的“葵园”主题大型画展。他笔下的万千葵花,有如万千战士,向着“日出东方”,也聆听着时代的号角……
更把葵心自许
葵、葵花、葵阵、葵园,壮硕的葵、残败的葵,钢雕成的葵、水彩画的葵、蜡凝就的葵……
连续数年,许江带着他的葵,从北京到广州,从上海到台北,又从国内到国外。
德国德累斯顿国家博物馆馆长费舍尔说:“许江的葵园如若一片流动的火焰,令人想到某种持久的燃烧……”
“向日葵是我们共同的一个记忆,是让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热泪盈眶的一个意象。”作家余华在文章中慨然写道,“很多年过去,终于有一个人让我们的向日葵复活了……向日葵百感交集地聚焦在许江的画布上。”
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央美院院长范迪安说,许江所塑造的葵花形象,重点刻画的是葵的“生”与“再生”。正是这种内在的精神动力,使得他的作品超越了个人的抒怀,而成为时代的写照。
让许江无限欣慰的是,更多的普通人,也读懂了他画中的葵。
有人观展后在簿子上留言:“一两棵葵的沉重,那是沉重;一片葵的沉重,那是一个季节。一两棵葵的残破,仅仅只是残破,那么一片葵的残破,则是一代人含辛茹苦的命运!”
一个年轻人给他写信,说许江的葵,让他想起大西北的荒原的家乡。深秋时节,父辈们用剪刀将一望无际的葵头剪下。漫长的冬季,一排无头的葵秆挺立寒风,蔓延山头,那是大地丰收后的苍凉……许江的葵竟让这个年轻人感悟到了人性的关怀和精神价值的坚守与重建。
一位大学生找到许江说:“许老师,您的葵花我还看不懂,但是我的爸爸妈妈看懂了,他们在您的葵花面前争论着、回忆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青春。谢谢你,许老师!您让我瞬间感受到父母还没有老去,他们仍有激情!”
吾听风雨,吾览江山
面对许江笔下的悲情老葵,面对许江笔下那苍茫一片的葵园,人们为什么能够读懂他和葵之间的语言,愿走进他心中深深耕植的葵园?许江的葵园,既在大地上,又在人们心中。
由于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拥有用另一种方式看实物和绘画的能力,画家们往往被认为是具有上帝给予的珍稀才能的人。
“但是,再优秀的艺术家,也不能离开生活,离开大地,离开人民。”许江说,“生活是一个入口,让你去接近自然、接近人民,当你用眼睛感受、用心灵倾听的时候,艺术的美就自然呈现了。”许江感谢生活赋予他深刻的灵感,大地赋予他澎湃的激情。
2003年,在土耳其马尔马拉海边的广袤平原上,许江蓦然置身于一片一望无际的葵园。那葵与大地同体同色,风烧火燎一般,闪烁着熠熠铜光。那铜色的葵并不向着太阳,却独自倾心,向着同一个方向——那里曾经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它们像一群老兵,等候最后一道军令。
许江说:“大自然的神性被这一幕永远地塑在大地上。于是,在我内心深处,永远凝着这样一片庄严的葵园。”回来以后,他花了两年时间,画了《葵园十二景》。
2007年冬,内蒙古雪原深处的另一片葵园深深镶嵌在他的心灵深处。在天地一色的微茫中,一片葵园,叶已凋残,枝秆却坚挺。葵盘挑雪,沁着一种冷峻的力量。当地的农民告诉他:葵是最草根的物种。土地贫瘠,就种葵。葵的发达的根系会抓松土壤,三年五载,土地就得以改善。
雪葵的描述深深地打动了许江。之后,在历时3个月创作的十米长幅《青葵》中,许江的笔告别了荒原中葵的羸弱,他开始画葵秆挺立,傲气风发的硕葵。
2012年,新疆阿尔泰,许江继续寻找着新的葵园。农民问:“你要多大的葵园?”许江说:“有几千亩的吗?”“有,不只有几千亩,还有十万亩的!”农民回答。
这真是一望无际的葵园。
农民把葵收割下来,堆起来像墙、像山、像金字塔一样。他深感震撼:葵在新的骨架上,好像仍然坚毅生长。回来以后他创作了葵叠如山的《东方葵》系列。堆叠的葵形成了漩涡一样生长的力量,让人想起一代人共有的经历,一代人共有的青春记忆。
独自倾心向太阳
思想与艺术的对话,仿佛葵园之上阳光与土地的对话。许江吮吸着这种对话的琼浆,发出生命的呢喃。
“处在一个数字媒体的时代,无以量计的图像以各种方法迅疾产生并包围我们,一方面,我们获取众多的便利,另一方面,又无奈地接受技术的宰割;一方面是图像的汪洋,另一方面仿佛无处不在。”许江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沉重地写道,“面对图像的汪洋大海,感受力原是唯一的渡筏。”
为了避免没有原创性的复制,为了不让感受的翅膀被折断,许江12年来一直奔走在寻找葵、研究葵的路上。他每一年都听从葵园的呼唤,倾听葵园深处的咏叹,回到葵园,去发现葵的新的信息。
今年的台风“灿鸿”,正面袭入杭州湾。听说浙江海盐南北湖无味村的一片葵园受虐,7月17日,许江赶到无味村。
此时眼前的葵园已失去往昔的娟好,大片的低伏、倒伏,侧面望去,却若波澜,此起彼伏。下午三点,太阳炽热,他立即将画架铺开,激动地记录着这绿与黄的交响。
第二天凌晨的熹微中,许江又来到葵园。远山上的云雾逐渐被曙光化开,葵园缓缓地从沉寂中醒来。画架前的许江,似一位驾犁耕耘的葵园农夫。
七点半,早饭送到田间。满是油彩的手,抓着馒头,托着饭钵……此刻,许江想起了自己早年知青和“双抢”的经历,这是他久违的青春记忆。
葵园渐渐亮起。
昨日的黄绿仿佛脱去,那低伏的葵秆变得凝重。在那个狂风骤雨之夜,这些葵经受了怎样的摇曳?经受了怎样的肆虐?每一片具体的倾伏都在记录这片生命的抵抗与顽强。
天放亮,许多妇女开始在田野里奔忙。没有人知道他是个著名画家,更没有人知道他是中国具象表现主义绘画的领军人物。她们只是围在许江身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葵园是去年的美”“这是写真!台风前好看,现在有起伏,也好看啦”……
听着她们的评说,许江感受到了真实的鼓舞。
真实的葵在变化,画中的葵也在变化;当代农民在变化,时代的审美也在变化。
“围绕一个主题,持续不断地深入生活所打开的,不仅仅是对葵的认识,也是对自己的认识,更是对一代人的认识。”许江说:“葵不仅仅是生活的田园,也成了我生命缓慢成长的现场。”
20多天后,记者在他的工作室看到了他新创作的“葵园”:虽经历了一场浩劫,一场狂风暴雨的搏击,但倾伏之中的葵园依然葱绿,充满生机……
87年前,一代教育家蔡元培和林风眠先生一道在西湖边,创建了中国最早的国立现代艺术高等教育学府。从这里走出了潘天寿、黄宾虹、吴大羽、赵无极、吴冠中……
87年后,又是一代人从美院走出,他们同样担当使命,背负理想,铸造中国文化精神的复兴,许江正是其中的代表。许江——这位曾上过山,下过乡,当过“知青”,做过农村教师,做过骨胶工人,有着特殊经历的“向阳花”一代;这位既有着南方才子的多愁善感的中国纯粹诗质,又有着西方表现主义锋芒和深沉的理性思考的“人民画家”,在接受完记者采访后,迎着盛夏的骄阳,又去追寻下一片葵园。
许江相信:葵的收获与担当只寄往未来,这是葵园大地年年岁岁的真消息。
(本报通讯员 严粒粒 本报记者 严红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