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30多年编辑工作,对题目中的问题有一些体会。但我想起了小的时候,大人或老师总会问:长大了干什么?可以说小脑袋里会出现各种答案,但绝对不会想到编辑这种工作,因为认识的人中没有干这差事的,老师也不会提到。而我后来恰恰选中的就是这个职业,且已干到行将退休了,还乐此不疲。
那么,编辑的乐趣在哪儿呢?我想先讲几个小故事。
其一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中华书局出版了《中华大藏经》前五十册,钱锺书先生从我送给他的《书品》杂志上看到了这一消息,嘱我将前五册拿给他看看。我将书送去后,先生很高兴,留我坐下聊天,谈到他奉命给钱穆先生写信请他回来参加苏州建城2500年庆祝活动遭拒一事。谈完便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本来就怕浪费老人家宝贵的时间,赶紧起身走了。谁知,不到两个礼拜,先生又通知我再将六至十册送去一阅。送去后,他指着前五册说,这些我已看完了,你拿回去吧。我一下子愣住了!该书系影印出版,每本大16开,比砖头还厚,且只是断句而已。怎么能这么快就看完了呢?我冒冒失失地把这一想法问了出来。先生答曰:“我这是在看第四遍了。”听完他这话,我知道了什么叫差距。
其二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一天,我奉命去启功先生家拿题签。先生当场写好后,说:“先晾一晾,我给你讲一讲我‘投笔从戎’的故事。”我一听,忙问:“您不是一直在学校教书吗?没听说您参过军啊。”“那是在1971年冬天,我那时正在北师大接受监督劳动。有一天,我正在扫地,忽然学校的军代表派人把我找了去。一进门就问我:‘你就是启功?’我忙认认真真地回答:‘我是启功。’军代表用很怪的眼神把我又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才郑重地宣布道:‘接上级电话通知,你从即日起就算正式入伍了。’我听完后,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个被监督改造的老右,一下子就参了军,成了人上人?这变化也太大了吧。何况我已是一个快60岁的老头了,也拿不动枪啊!一定是搞错了。想到这儿,我便壮着胆儿问了一句:‘是不是搞错人了?’军代表听后,不耐烦地说:‘这学校里不就你一个叫启功的吗?’我说:‘是啊!’‘那还会搞错吗?你赶快收拾一下,下午就去报到!’我一听,也有点儿着急了,心想这是要被充军了,起码也得问明白发配到哪里去啊。‘那到哪儿去报到啊?’军代表说:‘电话里只说调你去24师工作,你就去师部报到吧。’‘那师部在哪儿啊?总得有个地址吧?’‘好像说是在王府井大街36号。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兵,还真不知道那里有支24师。’我一听这地址,乐了,那儿不是中华书局吗!原来是调我去参加二十四史的点校工作,具体是点校《清史稿》的工作。可军代表竟听成是24师了,差点让我这快60岁的老头临了去当兵。就这样,我当天下午赶紧就到中华书局报到了。”启功先生讲话时的样子可滑稽了,逗得我几次笑出声来。说完,他拿起书签递给我:“全干了,你可以拿回去交差了。”
其三是2006年10月,季羡林先生在301医院写完了《病榻杂记》,准备出版。此时,我因工作需要,已调至香港一家出版社工作。而内地关心、惦记出版先生书稿的人真是太多了,这其中不仅有大社、名社,而且还都开出了特别优惠的条件。据报纸披露,竟有近50家出版社在竞争这部书稿。面对这样一种状况,加之我又远在香港,特别是考虑到我也不可能给先生提供什么优惠的条件,我的心里真的没了底。当然,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放弃。我从香港给先生的助手李老师打电话了解情况,结果却让我异常感动。她告诉我,先生对所有前来求稿的人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已经答应张世林了。君子一诺!”没想到,先生把先前的允诺一直记在心上。就这样,我不仅拿到了这部大作,先生还把简体字和繁体字两种版权同时授给我。我只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把简、繁两种文本出版了。先生看到样书后,对我说:“书出得又快又好,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从中,细心的读者当会品出我的快乐。恐怕没有做过编辑工作的人,是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大学者的,也就不会享受到这样的乐趣。
(张世林 作者系新世界出版社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