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与人之间、人与人之间都是有因缘的。去年的清明节前我坐火车去江西出差,在下铺闲聊遇到了乐安的老乡戴先生,他告知我人大博物馆有个家书研究中心,收藏了几万封家书,并且鼓励大家捐赠。又过了一阵子,湖州师范学院的罗辑老师和我聊天,又聊到同一话题,他也捐赠了几封家书并且展出了。第一次遇见是偶然,第二次遇见则是缘分。于是与张丁老师联系了数次,终于到研究中心拜访。在书架上发现早先做过一本《抗战家书》,联想到2015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而抗战和家书对应着民国史料,也是我研究生的方向,于是决定要做一本《抗战家书》。
这本书的价值就在于家书本身的历史现场感。在整理、编辑加工这些书信时,阅读家书原文,参看历史照片,有一种最强烈最自然的扑面而来的历史感。你仿佛就置身于70年前的炮火硝烟中,置身于战乱之中目睹平民百姓的颠沛流离,恋人的千里相思,父母子女夫妻祖孙亲朋好友的生离死别。
那真是一个壮烈的时代,战场上的官兵,无论将军还是士兵,提笔写下遗书,捐躯赴国难,很多人从此再没有回来。甚至有些信是随身携带的,还没来得及寄往家乡,写信人已经战死沙场,比如戴安澜将军。张自忠将军在遗书中说:“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至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每每读到这封遗书,心情总是不能平静。书中抗战官兵家书无不如此,充满了这种慷慨赴死的悲壮豪情。
那也真是一个乱世,就像上海平民姚稚鲁信中所写的那样:乱世做人,简直不是人。姚稚鲁原是上海一名小学老师,上海沦陷后他只身前往内地寻找出路,时运不济,最终客死他乡,可怜尸骨无存。从几封信里能看出姚的优柔寡断、纠结、消极,或许正是这些让他走到了绝路。战乱之下,颠沛流离是常态,譬如流亡途中祖父绝笔也记载了逃难中祖父的离世,而那些将军士兵战死之后的家人该怎样的生活,书中并未提及太多,但可以想象,都是不易。
在这些抗战家书中,共产党革命者的信件很是不同,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因为理想和信仰的缘故,尽管敌后的物质条件是极差的,环境是极其恶劣的,可是这些革命者的精神却是如此积极向上,令人不能不赞叹。他们的信件中更少一些儿女情长、家长里短,更多的是民族大义、国家危难、战斗精神、阶级感情。他们积极鼓励家人舍弃小家,奔赴战场,说抗日战争是我们伟大的母亲,这真是一个大时代,要铭记国仇家恨,要继承哥姐的斗争意志,继续革命。乱世中这种逆势的昂扬,光芒万丈、真理在握或许也预示着不久后的历史。
每一封家书背后都是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鲜为人知的历史与人生。不同于官方正统的历史,它记载的更多的是历史的细节,是个人的带有温度的历史。在家书里,史书中叱咤风云的将军展现出他们的儿女情长的一面,比如左权、吉鸿昌、谢晋元、蔡炳炎。看完这些就能够理解曹操分香卖履的遗嘱了,虽然军人视死如归,对于家人的安排与后事却都井井有条、心细如尘。去细读这些家书,你也能发现不少历史的罅隙里有着更为丰富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