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杨柳堰下浣江西侧,斗岩山麓。对岸的村子叫王劳军村,因当年王氏族长劳军朱元璋部有功而获赐村名。王劳军村村后的连绵群山,便是吴越争霸时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屯兵养马之越山、勾嵊诸山。
浣江呈非常美丽的弯月形。儿时,这段江面宽不足百米,江两边的滩地是大片大片的乌桕林,岸堤下是金色的沙滩。月亮湾上游一段,水浅流急,江水冲击水底卵石,似雪花飞溅,哗哗有声。月亮湾中段圆弧处,则水深数丈,呈深绿色。岸边柳树、乌桕大可合抱。那时,夏日在江里嬉水,是我们的最爱;而在柳荫下钓白条鱼,更是我和伙伴们的拿手好戏。
突然有一天,这一切都变了。先是因生产队集体经营,吃大锅饭,农业歉收,四周山头光秃秃的,村民的柴薪成了大问题。于是,人们陆续将每年都能带来不菲收入的乌桕林砍了,树干做成木箱售卖,其他凑作柴薪烧了。还有岸边那些古老的杨柳,也无一能够幸免。再后来,改革开放,老百姓有钱了,但一切向钱看,月亮湾滩地下的黄沙,成了谁都想咬一口的肥肉。于是乎,白天黑夜,无数台挖沙机轰鸣,将整个月亮湾挖得千疮百孔,江水混浊不堪。更有甚者,上游的工业污水、养殖污水将整条浣江污染得惨不忍睹。
鱼没了,就是偶尔捉上几条,也无人敢吃。下江游泳,成了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们的奢望。经多年的采沙,月牙形的月亮湾,已经变成半月形,江面开阔,已经可以称作月亮湖了。
一天傍晚,雨后初晴,我又到浣江边散步,但见江水碧波荡漾,对岸越山青黛,倒映水中,似乎近在咫尺。近处岸柳滴翠,香樟浓郁,岸上的高粱红了,几处竹林湿漉漉地泛着墨玉般的光。身后的村庄,幢幢别墅式建筑林立,整洁而又气派。下游处,杭长高铁,如长虹横跨两岸,气势恢宏。上游江边,暮色中,几株古樟如巨人般屹立。我忽然想到了此地的地名——长潭埠和长潭街。此地上下游数十里,称埠的地名不少,如夏宅埠、何村埠、王店埠等,而既称埠又称街的,唯有此地。想来,如浣江般匆匆流逝的不息岁月中,此地曾是舟来楫往,商贾云集之地。或许当年越王勾践便是在此处乘战船顺流而下,飞赴战场;或许当年的三任诸暨知县赴斗岩龙王殿祈雨,便是在此地弃舟登岸。
联翩思绪中,忽见江心一叶扁舟,悠然漂过。时空穿越,我仿佛看到当年英俊倜傥的范蠡携绝代佳人西施正驾舟溯江而上。那是越国雪耻复国后,他俩辞别越王,半农半商后重返故里。他们要战地重游,要去越山寺寺内亲手挖穴取石,建造“鸱夷双井”。
拉回思绪,我下得江堤,沿江边而上。江里,几个村民在嬉水游泳;江边,我两个儿时的玩伴正用甩钓钓鱼,他们说,甩出去几乎没跑空的,有时五只钩子上能钓上三四条。伙伴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们指着对岸说,用莹光浮标夜钓的人才多呢。我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望去,虽然江面开阔,但还是可以看到对岸王劳军村的江边,已有不少钓手开始夜钓了。呵,久违了,家乡的浣江里又可钓鱼了。
此时,忽见东边天际两条彩虹横贯长空,与江上的杭长高铁交相辉映。一行白鹭,从江面腾空而起,身披金色的晚霞,飞向彩虹。
这幕美景一次次地在我脑海里浮现,每每想起,欣喜之情难以平静。这是“五水共治”给家乡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变化。
(作者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