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来,中国文联、文化部、财政部先后组织了由国家投资、政府订件的“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今年还将举办“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国家层面的高度重视和巨资投入,体现了即使在图像文化十分发达的今天,重大历史题材美术作品,作为以视觉方式呈现重大历史事件和人物的艺术形式,依然有着机械图像不可替代地独特意义和价值。它不仅艺术地记载和呈现了历史,也是国家长远文化建设的一项重要措施。
在这样一个难得的历史机遇面前,如何创作出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时代和伟大民族的精品力作,是摆在广大美术家面前的一大课题。习近平总书记去年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指出:“推动文艺繁荣发展,最根本的是要创作生产出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民族、伟大时代的优秀作品。”总书记在讲话中还指出在文艺创作方面,也存在着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存在着抄袭模仿、千篇一律的问题,存在着机械化生产、快餐式消费的问题。总书记的讲话意义深远,指明了中国文艺的发展方向和存在的问题,是对艺术家的殷切期望,也是艺术家的重大责任。
迄今,从已经展出的重大历史题材油画作品来看,画家们投入了很大的精力,有的耗时数年,创作了一批大型作品,其中不乏值得肯定的优秀作品。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有一定数量的作品虽然画幅很大,刻画也很深入细致,但是总给人以一种放大了的巨型照片的感觉,油画艺术语言的表现力和独特魅力鲜有体现。以至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要把照片用油彩再画一遍?
诚然,历史题材的油画创作,必须真实表现出某一历史事件和人物,因此写实风格为其主要形式。或许是由于写实油画作品在外观上与照片的某种相似,这是导致一些作者描摹照片的原因之一。但是,从根本上看,艺术家是否对油画艺术语言有深刻的理解和娴熟的技巧,是否有创作精品力作的艺术理想,才是其确立作品艺术标准的根本。杰出的历史题材油画气势恢宏、震撼人心,它能充分发挥油画语言的独特魅力,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和永恒的艺术价值。由此,我们应当深思:身为图像时代的画家,在历史题材的油画创作中,如何充分发挥油画语言的表现魅力,艺术地再现特定历史事件或人物,使之成为流芳千古的艺术杰作,而不至于使一幅大型历史画成为图片的翻版或低层次的历史图解。
综观艺术史上的历史画杰作,无一不将油画语言的独特魅力发挥到了极致。这些作品展示了油画语言中构图设计、气氛营造和造型色彩之美,艺术地再现了特定历史事件和人物。从西班牙画家维拉斯开支的《布列达的投降》到法国画家达维特的《拿破仑加冕式》,再到前苏联画家苏里柯夫的《女贵族莫洛卓娃》等,这一系列杰作,代表了历史画创作的高峰。在我国,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初也产生过一些历史画精品,罗工柳的《地道战》、冯法祀的《刘胡兰就义》、陈逸飞的《占领总统府》等作品散发着浓郁的历史气息,至今依然有着真实感人的艺术力量,而这些正是我们当代一些历史画创作所缺乏的东西。与50年代到70年代初的历史画家相比,当代油画家也许在技术上更加熟练,但我们今天的作品却未必比他们的更加出色。
当今从事历史题材油画创作的画家应该反思:为什么我们的作品与世界一流大师的作品存在很大差距?为什么我们不能比我们的前辈们更为出色?我们还应该认真思考在图像获取十分便捷的今天,历史画创作如何利用这一有利条件,创作出更高品质的作品,而不是被图像淹没或取代。针对这些问题,在笔者看来,除了传统和历史的原因之外,一个至为关键的问题,是图像时代的历史题材油画创作的根基建立在哪里的问题:即我们的创作是“基于自然”还是“基于图像”。从艺术史上历史题材油画杰作的创作风格来看,虽然不同的艺术家都有各自的艺术主张和创作特色,但在风格手法上均为写实。而写实油画的根基是建立在“自然”基础之上的,离开了“自然”这一母题,写实油画就无从谈起,历史题材的油画创作也不例外。虽然从表面上看,图像照片和写实油画都有着真实的再现性特征,但实质上却有着巨大的差别。“基于自然”或“基于照片”画画,会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照片只是对自然机械被动的再现,是自然的模拟体。“基于照片”的所谓油画势必会产生用油画颜料填充在画布上的“机械摄影图像”。而“基于自然”的写实油画则是艺术家在大自然和现实生活中发掘、提炼出那些能充分体现自己的艺术思想和创作理念,适合于自己独特的油画语言表现的人和物,进而运用诸如造型、色彩、笔触、肌理、空间等艺术元素进行艺术的再创造。
我们从一些杰出的历史画创作过程中可以看到,无论是一件作品的构思立意,还是场景气氛的营造,直至人物的塑造刻画,无不源自于丰富的大自然。苏里科夫从落到雪地上的乌鸦发现了《女贵族莫洛卓娃》构图和色彩;列宾的《杂波罗什人给土耳其苏丹的回信》中的人物形象和场景、道具大多经过真实的写生;达维特的《拿破仑加冕式》中人物形象很多来自对画中人的写生;《地道战》的作者罗工柳本人就亲历过抗战那段历史。而陈逸飞、魏景山在创作《攻占总统府》时,为了使画面的各种因素真实可信,画面中凡是可以实物写生的就尽量参照实物写生。
十九世纪中叶摄影术的发明,在给以再现自然为宗旨的传统写实油画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的同时,也给写实油画的创作带来了诸多的便利。法国杰出的历史画家梅索尼埃、热罗姆在重要的历史题材创作中,对照片的使用,已经成为他们十分有效的工作方式。我国著名油画家董希文、何孔德、陈丹青等人也在自己的历史画创作中运用照片。但是,这些艺术家并没有抄袭和描摹照片效果,对于他们来说,照片的运用只是创作手段之一,其目的在于唤起他们对自然形象的追忆和想象,辅助他们表现自然中某些具体的形象和细节,而真实表现出自然中的形象才是他们最终的目标。同时,在他们的作品中,一切表现技巧和语言的运用均来自对自然物象的感悟和写生。可见,照片的作用,在这些艺术家的创作中只是辅助的手段,而不是目的。进而言之,在当今历史题材的油画创作中,由于我们不能亲身体验和感受历史中的场景和人物,借用过去和现在的各类图像资料已是十分常见的现象。这里关键的问题是:我们在创作中是参考照片还是描摹照片效果,这将根本性地影响一件作品的艺术倾向和质量。
令人遗憾的是,自进入图像时代以来,一些从事历史题材创作的油画家,常将画面中的人物摆拍成照片,然后直接描摹到画布上,画面呈现为用油画颜料填充在画布上的“历史事件、人物的摄影图像”。事实上,任何一位有经验的画家都清楚,相对于描摹照片的简易与粗陋,要真正掌握写实油画的表现技巧,没有数年的艰苦磨练几乎没有可能,更不用说完成一幅高水平的历史题材油画创作了。
综上所述,西方数百年来的历史画杰作和我们前辈的经典作品 令我们叹为观止;当今的图像复制技术也已达到了前所未有水平。在这样的情形下,从事历史题材油画创作的画家们是否具有创作精品力作的理想和信念,精益求精的进行创作;能否厘清基于自然的历史画创作与基于图像的简单复制之间的根本差别,恰到好处地利用图片资料,创作出无愧于时代和民族的历史画杰作,这是我们每一位从事历史题材油画创作的画家面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