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证

    凌晨两点，高敏佶就动作起来。爱人怀了孕，而且是双胞胎，比一般孕妇重得多，自己翻不了身。半夜躺得难受了，就把丈夫推醒：帮我翻个身！高敏佶睡眼难睁，迷糊着帮爱人翻了身。就在这时，手机叫醒了，出发时间到了。他整个人一下子全醒了。我走了，剩下的几个钟头谁给她翻身？没辙，只好过去喊母亲。

    母亲早已习惯，你走吧！

    高敏佶离开家，一头扎进寒风。钻进车里，人抖，车跟着抖。作为无锡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便衣，他的任务是化装成老百姓，秘取嫌疑人的犯罪证据。

    在这个阴冷的早晨，他和队友们要跟踪一个专门在菜市场扒窃的团伙。这伙贼有组织，有分工，有车。凌晨三点多，他们就开车转着圈儿去接同伙。从这时起，便衣队就要跟上。

    天蒙蒙亮了，卖菜的买菜的都有了动静。扒窃团伙的车开到了一个菜市场。几个贼中，有下手的，有掩护的，有充当打手的。一旦受害人发现，这些人就拥上去威胁，反说受害人偷了他们的东西。得手后，这伙贼立刻转移到下一个菜市场。一上午，他们要跑七八个菜市场。对这样的贼，不能见了就抓。他会狡辩说第一次偷，或者一次偷的钱太少不够立案。必须不动声色全程跟踪，把他们偷窃的过程密拍下来。一起，两起，三起，达到一定的数量足以对他们进行打击了，再进行抓捕。当贼得手溜走后，便衣队员要及时提醒受害人报案。这样，既有图像，又有受害人报案，证据链完整，贼们无法抵赖。提醒受害人时，不能炸了窝。一旦惊动了贼，他们就会逃跑或中止扒窃，使取证受挫。

    今天，高敏佶混入买菜的人群，任务就是提醒受害人报案。

    说话间，贼下手了！偷的是一个老头儿。老头儿只顾挑菜，一点儿没感觉。贼得手溜走，高敏佶忙凑到他身边儿，轻轻一拍他肩头。

    老头儿大眼一瞪，你干吗？嘘——，大爷，您被偷了。啊？我被偷了？对，您摸摸兜儿！哎哟，我的钱包！您小声点儿。谁偷的？小偷！小偷呢？跑啦！你怎么知道的？我看见了。啊？你看见了为什么不说？你是干什么的？我干什么您别管了，您赶快报案吧！不行，你们是不是一伙儿的？我要是一伙儿的，干吗还让您报案啊？你们黑吃黑呗，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大爷，您别扯远了，求求您快报案吧！不行，我得跟老伴儿商量商量。

    说着，老头儿掏出手机。

    哎哟，报案还商量什么啊！您早点儿报案，我们早点儿把犯罪分子抓到，早点儿给您挽回损失啊！

    啊？听这话……你好像是警察？

    大爷，跟您说实话，我就是警察。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抓小偷！

    一言难尽，您赶快报案吧！

    这时，行动小组来指令了，快撤，小偷转移了！高敏佶急得火上房，老头儿还在磨叽呢，我怎么撤啊？

    高敏佶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拨通“110”，又递给他——您就说，在哪儿被偷的，偷了多少钱，警察一会儿就来登记。抓住小偷按登记退您钱，您千万别走啊！

    老头儿冲手机报案了，高敏佶扭头就撤。一着急，跑掉一只鞋。还好，跟上了车。上车就问，拍下来了吗？队员说，拍下来了！

    接下来，继续跟踪。这伙贼一连偷了六个菜市场，都得了手，也都被取了证。

    天大亮了，贼们偷兴未减，又转移到当地名吃王兴记包子铺。

    名吃名店，人满为患。高敏佶刚挤进去，就看见贼下手了，偷了一个女人的手机。这女人打了个包往门外挤，高敏佶急忙跟上，小声说，姐，你手机被偷了！女人回头瞅了一眼，你说什么呢，我手机拴着绳儿呢！高敏佶说，不信你摸摸！女人也不摸，死羊眼瞪着他，你起开，别挡着我！说完，就往旁边闪。高敏佶怕声音再大被贼听见，上前拦住她，带着往人少处走，边走边说，我是警察，我刚才都看见了，你手机真被偷了，赶快报案吧！女人站住脚，你是警察？拿证件我看看！碰上较真儿的了，高敏佶只好掏出证件，又不能大张旗鼓，将就藏在袖口里，你看，这是警官证，这是警号……话还没说完，女人就发飙了，鬼！警察有你这样儿的吗？滚开！说完，就往人群里扎。高敏佶一看，扎进人群就麻烦了，扑上去拽住她，姐，你别走，你听我说……女人突然大叫起来，抢劫啊！抢劫！这一喊不得了，惊动了贼不说，买包子的人呼啦啦全围过来。有人扯脖子叫，快打“110”！女人这才想起掏手机，哎呀！我手机没了，叫他偷了！这可真是火上浇油，一下子扑上来几个壮汉，发力扭住高敏佶，打死你个贼！高敏佶有口难辩，脸上先挨了女人一鹰爪。

    包子铺取证失败。

    当然，后来，这个扒窃团伙被一网打尽。前期的证据已够他们喝一壶了！

    除去小偷，街头设局诈骗也是便衣队的打击对象。

    一块布，一个碗，骗子拿起碗，放三粒瓜子在布上，用碗一盖，叫大家押钱。押好钱后，骗子问碗里盖了几粒瓜子，猜中了押一百返三百。没猜中，押的钱就被收了。蹲在旁边押钱的都是托儿，百猜百中，大把赢钱。围观的人眼红了，也掏出钱押，百押百输。其实，这是近景魔术。骗子盖碗刹那，已拿走一粒或两粒。他手快，很难看破。

    取证这天，高敏佶假装看热闹。这时，一个黑胖子按捺不住了，一下押上三百。他看得一清二楚，碗里放了四粒瓜子。骗子问，几？他果断开口，四！骗子一翻碗，哦，只有三粒！黑胖子两眼翻白。骗子问，还押吗？黑胖子连想都没想，又押上三百。骗子放进五粒瓜子，放的时候还故意慢点儿，问看清了吗？黑胖子说看清了。骗子把碗一盖，还拿脚踩上。几？黑胖子大叫，五！脚抬起，碗打开，黑胖子再次傻眼。他说我就不信邪了，再押三百！当然，还是输。直到身上的两千块钱全部失联，脸肿成猪，这才退场。嘴里还念叨呢，撞到鬼了！

    黑胖子走远了，高敏佶急步跟上，一直跟了几条街。老哥，你刚才是不是输钱了？黑胖子瞪他一眼，你别烦我！高敏佶说，我是公安局的，他们是骗子，赢钱的都是托儿。黑胖子说，关你什么事？高敏佶说，我们要帮你把钱追回来！黑胖子说，愿赌服输，我不要了！高敏佶说，你不是输了，是被骗了，你快去报案吧！黑胖子说，我不报，我认了！说完就要跑。高敏佶急了，扑上去把他拽住，你看，这是我的证件，我真是警察。黑胖子一看，拔腿就跑。当增援警车赶到时，他已经拦了一辆出租车跑远了。高敏佶叫了声追！兄弟们真给力，逼停出租车，冲上去把黑胖子拉下来。

    黑胖子哭丧着脸说，我错啦，我以后再也不赌啦，你们饶了我吧！

    高敏佶笑了，大哥，我们不是抓你，是让你报案，帮你挽回损失！

    黑胖子两眼瞪成牛蛋，真的？

    太湖春早，柳绿桃红。当我来到无锡市公安局深入生活，面对面聆听高敏佶讲他的故事时，这位荣获无锡市十大杰出民警称号的小帅哥突然问我——

    李老师，你知道吗，为什么我们起早摸黑不顾家，为什么我们不怕老百姓误解？

    我看着他的大眼睛，在里面寻找答案。

    ——有一次，我到一个被偷的老百姓家取证，请他说说被偷的经过。一进去，吃了一惊！这哪儿是家啊，就在公厕旁搭了个棚子。夫妻俩，一个捡垃圾，一个给人家打扫卫生。我坐在破凳子上，看见墙上爬满蛆。就连这样的穷人，贼都不放过，还在医院偷了他们看病的钱！李老师，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吗？

    （作者以公安题材创作见长，著有《傍晚敲门的女人》《丹东看守所的故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