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见山坡、丘陵、原野上一片片绿色的野草在风中轻拂,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绿浪,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它们的根。
草根一般埋藏在泥土之下,平日里,谁也不会想到,蓬勃茂盛的绿叶之下,扎根泥土,吮吸泥土汁液与养料的草根是什么模样。
儿时,每逢夏日,与小伙伴上山砍柴,累了,渴了,便走向一丛丛茅草。我们用手扯、拔,用刀挖,好不容易挖出几条茅根,用山溪水洗干净,放进嘴里咀嚼,格外甜。那甜,不是蔗糖、蜜糖的甜,而是淡淡的,带草味、泥土味的清甜。那味道有点像甘草,在嘴中嚼呀嚼呀,仍有回甘,颇为解渴。听大人说,茅根能消炎、解渴、利尿。
冬天,野草大多都枯黄、凋萎,殊不知,它的根没死。草根正在地下,默默地等待着来年的春风、春雷、春雨。
那一年冬天,母亲带我上山开荒。我们砍掉杂树,将枯草割下堆成几堆,一把火烧掉,然后开始挥锄垦地,几锄下去,方知草根的厉害。原来,那白色的草根在地下是你连我,我缠你,互相纠缠在一起的,亲密团结得像一个人,轻易掰不开。因地下草根密布,这地锄起来格外吃力。我和母亲将锄起来的草根用手剔出来,放在一边,让它晒干,否则它们还会在地里长出大片的茅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是深知那原上草有顽强生命力的,因为它们有冻不坏、烧不死的草根。坚忍不拔,不畏严寒霜雪,甘于默默无闻,这就是草根的本色。记得每每在仲春时节,我在刚铲刮过不出几天的田塍上赤脚行走,脚板总被什么东西刺着,微微地痛、酸、痒,移足躬腰视之,原来是一枚枚嫩黄色的草芽正在冒尖,冲破泥土,在阳光下倔强地生长。若在田塍上铺上一层软泥,过十天半月,草根的新芽仍要冲破新泥往上冒。几十年过去了,草根亲密接触脚板的感觉至今仍记忆犹新。过去有人说:草根任人践踏,从不会抗议。脚板上的一点点酸、痒、痛,可是草根对人的一点小小的抗争?
如今常有人自嘲为“草根”,但他们了解草根吗?尝过草根的滋味吗?听说过“嚼过草根,什么苦头都能吃”这句农民俗语吗?我很是怀疑。
一点点贫瘠的泥土,也许不足以使它们根壮叶绿,但它们将根须向外伸延,穿越石缝,穿越沙砾,见缝插针,去寻找一片沃土,在那里养儿育女,增添一方绿色的景致,为人类输送一缕缕绿的芬芳。
凝望那一片迎风招展的墨绿色野草,我总感觉它们的根正在地下呼吸、交谈,在酝酿新的突围、伸展、拼搏。
根的世界,是一个看不见的充满顽强生命力、创造力的壮美世界。
(作者为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