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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05月28日 星期四

    文蔚:大笔如椽风雅颂

    作者:本报记者 邵文杰 吴晓杰 《光明日报》( 2015年05月28日 10版)
    《空山新雨后》(2014)

        北京,国贸三期,繁华落地,一团喧嚣蒸腾。画家文蔚站在“静清文苑”,工作室窗外,日暮薄薄。一屋书画,满室茶香。

     

        “墙外是半城风景,内里是千秋韵味。”文蔚说,她的眼里、手上、心中,没有“墙”的束缚,唯有高山流水,一派自然。

     

        笔墨丹青中的古典山水,是中国的文化符号,蕴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和诗意情怀。它并不只用于青灯苦茶之境中顾影伤怀,相反,它更值得陌陌红尘中的我们去仔细欣赏揣摩,去溯求我们心灵内在的安宁与淡然。

     

    笔帖缘 

     

        1976年,文蔚生于成都。《易经》“君子豹变,其文蔚也”,父亲给予女儿的名字,古意盎然。

     

        1981年,文蔚五岁,一幅《牧童》博得“小画家”美名。父亲接受过传统的私塾教育,既严厉又坚毅,于是《芥子园画谱》《道德经》摆上案头,日日教她描摹、吟诵。

     

        偏偏,文蔚生性淡然,坐得住,读书之余,便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习字画画上了”。几十年来,她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把笔墨浸得深厚透亮。石涛曰“墨非蒙养不灵”,落在文蔚笔触上,才知济山僧所发不虚。

     

        2003年,机缘巧合,文蔚成为画家崔如琢的入室弟子。第一次见面,先生正在作画,她一旁默观,心中暗道:先生已然有自家面貌,正是李可染所言“一百分的力量打进去,现在是一百分的力量打出来”。

     

        那些年,文蔚一路高歌,读书上学,毕业时成为院里第一个开画展的学生,日复一日在仕女画中盘旋用劲,在一处庭院,一面墙下,无风无雨悠然度过。

     

        识者品论:或蕉荫独坐、凭栏怅望,或酒阑攲枕、托腮怀人,或轻执团扇、顾盼神飞,或树下弄妆、庭中展卷……

     

        院落虽小,也有四季轮回;一墙之外,另有一番世界。十年来,虽然不曾搁下画笔,但仕女画还是画得少了——这个喜穿旗袍,面庞温润,笑起来像一泓春水的女子心中盘踞着另一个梦:推倒墙,走出深深庭院的门,寻找下一个“一百分”。

     

        2015年元旦,北京,气温稍稍回升。这一日,文蔚静坐画斋,灵光独照,心中嘈杂渐去,毫无阻隔,于是提笔作画,墨珠滴下,纸笔间火气顷刻褪尽,不禁喜从中来。齐白石说,“夫画道者,本寂寞之道。其人要心境清逸,不慕名利,方可从事于画”。

     

        那一天,文蔚写下随感,谈石涛,也说八大、渐江。一一比照,她最爱还是石涛,因为他不仅有往来天地的自由精神,也有贴近世俗的温情。

     

        30余年来,无论高低行止,文蔚到底还是一个温情脉脉的人,从未变过,一如石涛笔墨,磊磊落落,四季分明,偶有绿杨烟外华枝春满的勃勃生机。

     

    畅墨情 

     

        “墙”,在猝不及防中被推倒了。

     

        2012年四五月间,崔如琢应约到人民大会堂作画。作为助手,文蔚近距离观摩。平日里,这样的场景倒也常见,这一次却稍有不同。看着先生在巨幅画纸上纵横捭阖,她心里骤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样的大画,我也能。

     

        可各类烦琐事务纷至沓来,在那忙乱的半年中,每天醒来,文蔚最真切的感觉就是,时间在后面“咬”她。

     

        2012年国庆,所有工作人员都放了假,文蔚放松下来,让人送来十张丈二的宣纸,一人关在画室里。

     

        第一笔落下,“风暴”裹卷一切。仿佛有用不完的激情和气力,连文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整个假期泡在画室里,从早到晚,弯腰趴在地上,不停地挥洒,将几十年积攒的苦功一气儿全落回纸面。

     

        文蔚在笔记里半自嘲半写实地说:“中午在轩里稍息片刻,感觉不是一个文人的小憩,更像是一个农民在田间地头抹一把汗,准备再下地挥锄。”

     

        文蔚感谢那个时刻,可以心无旁骛地开展一切,一切又似乎锐不可当,足以让她在艺术道路上披荆斩棘。这么多年来,她在艺术上从来是自信的,这一回也不例外——笃定的道路,只会愈发坚实与宽广。

     

        收获的第一份馨香,来自恩师。

     

        2012年12月,伦敦奥林匹克美术大会中国展在“水立方”展出,文蔚陪着恩师去参观。一楼展厅挂着她一幅仕女画,崔先生点头称赞。上了二楼,看到展厅正中的巨幅山水《万壑松吟》,先生停下脚步,驻足良久,拍手叫好。

     

        文蔚小声地告诉恩师,自己还有一幅作品参展,崔如琢问:“哪儿呢?”“就是您眼前这幅呀。”崔如琢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此前,她并没有把自己画丈二巨幅山水的事告诉先生。

     

        这段小插曲,像一朵放在手中跳舞的花,时时撩拨着她打开来看,也乐于向他人倾诉这次艺术之变。从“一楼”走上“二楼”,像是一个隐喻。而来自先生的评价,则更像是力量的源泉,给了她莫大的信心,“我能画大画,也能画好”。

     

        也许在许多人眼里,这位简静素朴的女子,更适合于表现娟娟静女,或温婉素雅,或灵慧慵懒,或哀愁迷惘,闺中独处,寂然而平淡,即使心有微澜,也极少形于色。可任谁也没想到,她推倒了“墙”,如画中女子走下墙里秋千,推门而出,走向墙外道,奔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静中动 

     

        “丈二”,在现在的语境中多用来虚指高大,而到底多大,已经少有人知道了。想画大画,画出来却相当困难,在中国画坛,能画丈二巨幅的人日益稀少,老画家年纪大了画不动,年轻的又把控不了。

     

        “朋友们可能很吃惊,她画了很多丈二匹,在中国美术史上,女画家画这么大的画,应该讲我的弟子文蔚是第一人,没有一个女画家敢拿起笔来,面对丈二大纸一点都不畏惧,而且入手的方向都是对的。”在2015年文蔚巡回画展北京站上,崔如琢由衷地感到喜悦,因为连自己也没想到。

     

        一位评论家这样感喟:观文蔚丈二山水大画,气象万千,落墨千钧,气势恢宏,颇有石涛之畅快淋漓,八大山人之精神气韵,斯小女子力拔泰山,扫墨昆仑,没有扎实的国学素养养出的气,怎能擎起千钧之笔?没有30年笔墨丹青的功力,敢对丈二大画纸上江山统筹布局?

     

        赶上那个点,“一口气不能歇,一歇劲与势就变味了”。文蔚没有歇,马不停蹄地开展一切,向着压力最大的方向驰骋。

     

        文蔚的故事以一种可以想见的方式开展着。2014年11月,“文心蔚然——文蔚书画作品巡展”深圳开展;12月,转行杭州。2015年1月,北京;3月,无锡;4月,天津。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的掌声。本想只当是十年艺术总结的画展,“欲向知者求吾画中之声”(恽南田《南田画跋》),没想到却引发如斯反响,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让我看到中国写意画的希望,纯正,古朴,通脱自然。”荣宝斋总经理范存刚称赞文蔚“假以时日,必有参天之势,令四座惊叹。”

     

        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吴洪亮有一段时间对中国画大画能否画好,很是怀疑,原因是画大了后,容易散,气势撑不起来。看了文蔚的巨幅山水后不由惊叹,“现在极难得见画家能画这样的大画,以大写意的方式作巨幅,气如此之足,能撑起整个画面,神完气足,精力弥漫,真的少有,应该是李苦禅这一脉下来非常珍贵的传承。”

     

        盛誉多一层,谦卑之心就增一分。文蔚将收集而来的评论细心归纳,时时拿出来看看,只要有一分的道理,便将全力以赴。她从不否定过往,“艺术是无可掩藏的”,每一个阶段,心境与造诣皆有分别。有人不明白,从画花鸟的文蔚,到画山水的文蔚,究竟有何不同,也有人臆测,写意画多了,怕是拿不起精微的笔。对此,她并无矛盾:“笔墨之中的变与不变,知己观之,可赏到妙处,指出短处。画过花鸟之后画山水,我放开胆,敢放笔直取,浑厚华滋;而画了山水之后再画花鸟,则有谋,谋篇布局,成竹在胸。”

     

        “没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意味着一切。”文蔚的“挺住”,少了焦躁的烟火气,多了一份沉静,一片清和。

     

    云遮月 

     

        一位书画评论家半夜难眠,突然想起新得的文蔚画册,于是扭开灯,急急找来,铺开,由近及远,左腾右挪,蹲在地上细细观摩许久。突然有所悟,迅速找来纸和笔,写下观感:文蔚的山水画艺术境界,就像京剧艺术中的“云遮月”。她的路子正,学养深厚,功力发自丹田,善发善收,气韵生动。她的画总是干净、高古,笔意荒寒,大气磅礴。这是她这个年纪极为难能可贵之处。“云遮月”是京剧术语,比喻老生圆润而比较含蓄的嗓音,上佳的“云遮月”应该开始听起来似觉干涩,以后愈听越觉嘹亮动听,韵味醇厚。文蔚的山水画完全达到了这种化境,越看越耐看,意趣无穷,天地浑溶一气,再分风雨四时;明暗高低不同,不似之似似之,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评论家写完此语已是凌晨五时。而在此时,文蔚打开画室,铺开宣纸晕开墨,开始了一天的“功课”。画完画,再抄上一段《道德经》,一笔气韵徐徐收尾。稍稍休息片刻,才开始其他的工作。

     

        大学期间,文蔚在系里是出了名儿地“疯狂”。她保持幼时习惯,每日必须画够十张速写。小时候背着画夹上街,问行人“我能帮你画张画儿吗?”;大学时挨个宿舍敲门,问同学“我能帮你画张画儿吗?”——这期间累计的速写估计要以车载。

     

        在画室里,有两幅字,文蔚一辈子都不想拿下来:一幅是国学大师饶宗颐题写的“好古乐道”,另一幅是崔如琢题写的“精气神”。这两幅字恰如其分地概括了文蔚的精神气质,前辈大师的激励和褒奖,也在一定程度上催逼着她不断成长——从散落平原的小草,到山巅上的巨树,其中有多少关卡,需要“精气神”的滋养,也需要“好古乐道”的坚持。

     

        现在,文蔚也走在前辈大师的路上,传道授业解惑。不久前,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聘请她为兼职教授,天津大学聘请她为客座教授。她准备着,去搬掉人们心中的“墙”。

     

        文蔚谈起了一个更远的梦想:“我们不仅仅是在怡情悦性,而是要把艺术带上大道。以正脉相承的方式,为中国书画艺术注入新鲜的血液,注入鲜活的生命,鉴古而不泥古,发扬优秀传统,重塑民族文化自信,这是崔先生的信仰,也是我的梦想。”

     

        窗外,CBD夜幕降临,华灯璀璨。玻璃墙外,一幅巨大的泼墨山水迎面而来,留白处是灯光摇晃出的天幕。文蔚沉静如水,一席黑色的旗袍,将之衬得犹如画中人。

     

        (本报记者 邵文杰 吴晓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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