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的文字

    “无鲜勿落饭”是浙东的一句俗语。意思是说，要是没有海鲜做下饭的菜，饭就难以下咽。听起来，这一方民众对于生活的要求真是过于奢侈，但其实是反映了千百年来上苍对他们的厚待。江南一带，靠山傍海，气候温润，土地肥沃，海产丰富，百果奇特，这里的人当然是有口福的。东海之滨女作家王寒在《无鲜勿落饭》这本江南美食札记里，写尽了浙东沿海的水产海鲜、山野趣味、风味小吃。王寒能一口气报出13种海螺（《桃花红，泥螺肥》），9种贝壳（《悲情佛手》），各种各样的蟹——“一年到头，菜场上都有各种蟹卖，有什么梭子蟹、青蟹、大闸蟹、田蟹、岩头蟹（三眼蟹）、沙蟹等等，甚至还有棺材蟹——我们这里的人，把沙蟹中的红钳头称为棺材蟹”（《蟹话连篇》），杂七杂八的虾（《酒不醉人虾自醉》）。此外，还有黄鱼九兄弟，乌贼五叔伯，三鲳四鳓，水潺弹涂；杨梅枇杷，文旦高橙，栗子乌饭，桃浆春笋；端午五黄，元宵糟羹，腊八五味，三糕三饼……产地何处，什么时令，如何吃法，怎样烹饪，她写得绘声绘色，我们看得津津有味。她笔下的海鲜之鲜，让人食指大动：“俗话说：唱戏的腔，厨师的汤。能烧汤的海鲜很多，但是要烧得像沙蒜汤那般的鲜香绵稠，不容易。鲜脆沙蒜汤的鲜味缠绕在唇齿之间，把味蕾的快感勾了个痛快淋漓。对于第一次吃这种汤的人来说，绝对是一种震撼，因为这汤实在太鲜、太有味道了！”她写故里食物，笔带深情：“故乡的食物留给我们的，远远不只味蕾上留下的酸甜苦辣咸，它是记忆，是亲情，是乡愁，它牵动的，都是难忘的人和事。一个游子回到故乡，他吃到熟悉的小吃，听到熟悉的乡音，闻到熟悉的香味，记忆里的旧日时光就会扑面而来……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落箸思故乡，而故乡就在这些小吃中。”

    她的文章，当然不是饭馆老板的菜谱，不是烹饪厨师的教科书，不是食客的意见簿，不是方言学家的论文，不是风俗文化的专著。她的文章是什么？是生活中的美食，美食中的回忆，回忆中的温情，温情中的鲜美，让我们引书中的一小段来看吧：“小时候我挑食，别的东西不爱吃，只爱吃外婆烧的霉干菜扣肉和酱爆螺蛳。外婆把螺蛳放在铁锅里噼里啪啦炒得震天响，是我小时候最爱听的声音。吃完螺蛳，还拿螺蛳厣粘在眉间，扮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邻居家的淘小子则喜欢将它粘在颌下，混充伟人。”（《清明螺，赛肥鹅》）如此真实、生动、传神！外婆的能干和慈爱，女娃的聪慧和善良，男孩的调皮和野心，着墨无多，三个角色都跃然纸上，那清明时节肥螺的美味，成了弦外之音，却也更鲜明生动了。王寒的书，饭店老板可以读出菜谱，厨房大厨可以读出技法，饕餮者看到了对美食的赞歌，方言家看到了古词汇的钩沉，民俗学家看到了这一方的乡风，文论家看到她行文特有的细腻和活泼。一个文本，如果能够进行多角度的解读，具有多维度的张力，应该说，其叙述是成功的。

    王寒是一个活得热气腾腾的人，她爱行走，爱生活，她记行旅，访民俗，细心搜集民谚俗语，方言童谣；读经史，查方志，从诗书小说中撷取相关资料。她不但写下了这本美食书，还写下解读当地城市人文的一百多万文字，从她的文章中，我们读到了一座鲜美鲜活的江南之城。（作者为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