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生长在陕北的长城脚下,我自小对长城有着特殊的感情。
我家乡的长城因身处黄土高原腹地,相对平缓,现多已风蚀为土墩。所以在乡人口中,烽火台叫“墩”,很多地名也来自于这些烽火台,比如王家墩、十八里墩等。更有甚者,散落在长城周边的乡人并不称长城为长城,而叫“边墙”,于是有个村子叫边墙村。我对榆林城北七八里地的镇北台十分熟悉,在榆林生活的19年间,我去过多少次已记不确切,但它春夏秋冬中的雄姿却始终在我的心中矗立。台南正门上方虽经风侵雨蚀,至今留存依稀可辨的“向明”,台西不远处蒙汉交好的易马城,及城下方的红石峡和榆溪河,尤其是明万历朝以来仅次于西安碑林的悬崖壁刻,让人深深叹服。更让我怀恋的是长城下春雨中的踏青,冬雪后的独行,现在想来恍如与大自然相厮相拥的梦境。家乡因为地处西北内陆腹地,不管是沙化或者盐碱,长城周边的乔灌木较华北地域要稀疏些,所以在四季更替中色彩演变明显:春天,沙柳和柠条蛾黄点点,馨香宁静,春意盎然;夏天,经过绵绵春雨的洗涤,古老沧桑的长城墙体被清洁,砖缝里衍生出苍苔和绿植,周边乔木越发苍翠;秋天,墙体上难免有落叶和枯萎的植被,让人心忧伤感;冬天,眼前一片枯褐色,一如黄土地的厚重,凸显长城身姿的孤傲伟岸。寒风中的灶烟如团团白雾,令人深感岁月的长河滞缓而流,悲悯之情倏生。长城如同一位历史老人,承载了两千多年的历史风烟,默默地伫立在那里,经历了过去,注视着今天。
年长工作后,出差北京,登上八达岭和慕田峪长城,感慨万千: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横贯东西,绵延数千里的长城,依着它所穿越的地域地貌特征,遇川平缓,逢山攀岩,跌宕起伏,曲折盘桓,如同一条巨龙,蛰伏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大地上。记得那次攀爬途中遇上了太阳雨,急骤瓢泼的风雨,顷刻之间让长城脚下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锁笼在茫苍的烟雨中,林涛喧嚣,仿佛积淤于历史深处的哀怨在呐喊,恢宏壮观,那场景多年来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龙是虚化了的图腾,兽首蛇身。如果说中国有梦,长城的始建到各朝代的不断修葺,是个逐梦的过程。长城史即中华民族的兴衰史、发展史、中国精神的演变史。因此,有长城的地方,就有民族可歌可泣振兴崛起的史诗。
在我的家乡盖房,习惯把那根最粗最大的横木称为龙脊,其他搭建在横木和两面墙体间用于覆盖灰土和砖瓦的椽子称为龙骨。因为它们承载着房顶上所有的负重,包括日后的遮风挡雨,日晒月蚀。它们和墙体是支撑起房屋的栋梁。正因为如此,“上梁”(将横木搭建在墙体的最高处)和“合龙口”(龙口指窑洞或房子正面正中,安置最后一块砖或石块的地方,合龙口就是把最后一块砖石安置进去)都要择吉日,选旺时,点香烛,贴对联,放鞭炮,唢呐吹奏,鼓乐齐鸣,可见其隆重。长城就像那根横木,横亘在中华大地上,成为民族的脊梁。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陕西作协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