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识途同志是1938年入党的老革命。他曾领导学生运动,相继担任中共鄂西特委书记、滇南工委书记、川康特委副书记,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四川省厅局级和省部级领导职务。马识途同志是1935年开始发表作品的老作家,《马识途文集》12卷记录了他半个多世纪的文学创作成就。一些年轻人可能原本不熟悉马老的作品,电影《让子弹飞》让他们记住了原著马识途的名字,认识了他的《夜谭十记》。
记得汶川地震一周年时,中国作协组织了20多名作家去灾区采访采风,我和高洪波同志带队,我借机拜望了马老。马老精神矍铄,声音洪亮。一番寒暄之后,话入正题,我问马老有何困难,有何指教。马老看来是有备而谈,他反映了关于巴金文学院的事情。
原来,四川作协建了一个文学院,因为巴金先生是四川成都人,文学院便以巴金先生的名字命名,马老曾是巴金文学院院长。巴金文学院1983年创建,2003年巴金先生百岁华诞前夕正式建成,冰心先生亲笔题写了院名。那是一片占地22亩,建筑面积4500平方米的川西民居风格的建筑,白墙青瓦,斗檐回廊,绿树成荫。巴金文学院是作家进行文学创作和研讨的基地。巴金先生在世时非常关心文学院的情况,经常过问。就是这样一个文学基地,在省里整顿清理资产时,被政府部门收走了。后来,有人将房产租去搞起了经营。马老说到此激动起来,他说:“文学院门口立着提供卡拉OK和洗脚服务的广告牌,有辱斯文啊!我很有意见,强烈要求把巴金文学院归还给作协,继续开展文学服务。不把文学院要回来,我死不瞑目!”我赶忙拦住话头,说:“马老,莫出此言。我们还盼您长命百岁呢!”当时马老95岁。过后,我把此事向当时四川省委的主要负责同志作了汇报,省委很重视,经各方协调,过了不太长的时间,问题解决了,巴金文学院重新归四川省作协管理使用,遂了马老的心愿。2014年,中国作协还借用这方宝地办了全国少数民族作家培训班,有17个民族的52位作家前去深造。
2014年,是马老百岁寿辰。我本打算代表中国作协专程去成都为马老祝寿,马老坚辞不准,省作协搞的祝寿安排也统统被马老简化了。倒是在成都,举办了一个马识途书法义展,义卖的230多万元全部捐给了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后来,我们商议,春暖花开之时,在北京举办马识途百岁书法展。
去年5月,书法展开幕的前几天,马老在亲友的陪同下从蜀地来京。他住在女儿家,我登门去祝寿。马老还是那么硬朗,行走稳健,起坐自如。我与马老促膝相谈近一个小时。马老又是有备而谈,他谈了两个话题。首先说起电影。马老说,在20世纪这100年里,我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很多,是很好的创作素材。我已经没有能力写了,但有能力讲故事。我想把脑子里的这些故事告诉年轻人,也许他们能从中得到一些素材和启发。马老接着说,我最近在光明日报发了一篇文章,叫《我也有一个梦》,讲的是过去在西南联大,我们和十几个美国飞虎队队员结成了朋友,情谊很深。70年后,我们还是朋友,我们的后代和他们的后代也是朋友。现在,其中很多老人去世了,还剩下三个,一个在昆明,一个在上海,还有我。我想把这个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佳话拍成电影。这些真人真事,曲折生动,内容丰富,我曾试着写过故事框架,起了个名叫《飞虎奇缘》。此事希望中国作协助力。
对于马老提出的希望,我们认真进行了研究。《中国作家》有影视版,艾克拜尔·米吉提同志在组织影视剧创作方面很有经验,我们指派艾克拜尔负责与马老联系,落实此事。艾克拜尔已带着几位有实力的编剧先后去四川拜访马老,具体商谈。一切正在进行中。
马老谈的另一个话题是网络文学。马老对网络文学很关心、很支持。他读过《明朝那些事儿》,认为不错。他看过电视剧《甄嬛传》,认为也不错。马老说,一些网络作家很有才华,但路子要走正。过去,文学太多为政治服务,这个路子有问题;现在文学太多服务于金钱,这个路子同样有问题。马老对新事物充满热情和兴趣,一点也不保守、不落后。据说,70岁后,他开始学习操作电脑,用电脑打字录入,成为中国作家中年龄最长的“换笔人”。他30万字的电视剧本《没有硝烟的战线》,就是他自己用电脑打字完成的。
几天后,马识途百岁书法展开幕了。开幕那天,高朋满座,各方来贺。马老的书法以隶书为主,它们多变,或古朴,或轻灵,充满活性,前来参观的专家多有点赞。马老自谦地说,虽然我习隶多年,迄未得法,从未以书法家自命。无过人天资者、无钻研耐力者、心思浮躁者,很难成为书法家。至于欲以书法作敲门砖,求名得利者,更无论矣。他还说,“书贵有法”,必须学习历代传统书法,锲而不舍,打下坚实基本功,始可有成。不可未学爬便学飞,自以为龙飞凤舞,其实是鬼画桃符,决不可取。马老的这番话,实为金玉良言,针砭时弊,告诫后生。
马老的书法出众,撰联更是精妙。在开幕式上王蒙同志的致辞别具一格,他说:“我见过很多寿星,但没见过像马识途前辈、马识途老师、马识途大哥这么滋润,这么匀称,这么舒服的老人。我不懂书法,但马老的隶书充满活力和趣味。马老撰的对联,我五体投地,了不起,我服您了。”他还选了几副联念给大家。致辞引来一片掌声,这掌声是给王蒙的,也是给马老的。马老自撰的对联内容深刻、工整,道出了人生真谛。略举几例:“与万卷诗书为友,留一根脊骨做人”“为天下立言乃真名士,能耐大寂寞是好作家”“与有肝胆人共事,于无字句处读书”“无穷岁月忙中乐,有味人生苦后甜”“闭户读书忘岁月,挥毫落纸走云烟”“何畏风波生墨海,敢驱雷电上毫颠”“一生苦穷双手白,终生夸富半楼书”。马老撰的联三句话不离本行,多与读写有关,足可当青年作家的座右铭。这等真文字谁见了谁都会翘大拇指!
马老举办书法展之事,我给刘云山、刘奇葆同志报告了。他们对马老很敬重,刘云山同志让转达他的问候和祝贺,刘奇葆同志抽暇亲来观展。刘奇葆同志与马老在四川就相识,话很投机,两人逐幅谈论,不知不觉个把小时,马老始终相陪,未见倦意。当初我们曾为马老准备了轮椅,累了可以坐坐,马老不肯,说轮椅是病人坐的。他还不让人搀扶,他一手提杖,一手牵着5岁的重外孙女。如此潇洒,茶寿可期也。说到长寿,马老幽默而又不无自豪地用四川方言说:“不晓得是咋个搞起的,我忽然就混到一百岁了。我哥哥已经一百零三岁,还头脑清楚,写小字手都不抖。我弟弟九十几岁了,还骑电动自行车满街跑,自称一定可以活到一百岁,创我家三个百岁老人的奇迹。”瞧这一家子,多让人羡慕!我们真诚地为马老一家祈祷和祝福。
(作者为中国作协原党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