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机会去瞻赏“清华简”,这是清华大学2008年7月收藏的一批战国竹简,经碳14测定证实,出自2300多年前的战国中晚期,可谓中华文化之瑰宝。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主任李学勤先生向我们介绍,经其与“清华简”认真考证比对,发现大家熟读的经典《孟子》中,有段话竟然有“笔误”。这段话出自《孟子·梁惠王下》。“《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大意是,《尚书》说:上天降生了老百姓,又替他们降生了君王,降生了师表,这些君王和师表的唯一责任,就是帮助上帝来宠爱老百姓。孟子在这里引的《书》,据东汉经学家赵岐注,应是“《尚书》逸篇也”。但考证“清华简”中由13支简组成《厚父》篇发现,其实后来的《尚书》不过是把“清华简”中《厚父》中的一段话编了进去,但不知是编辑有错,还是孟子引文有错,“”字误写为“宠”字,于是大家几千年来也跟着错。这篇孟子熟读而赵岐不曾见过的“书”,原文是:“古天降下民,设万邦,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这里的‘’,意思是‘治’)下民。”不难看出,《孟子》传本有讹脱。说到这里,李学勤先生不禁一笑,“为什么是个‘宠’字呢?以民为本,顺应民心,就是要‘宠之’吗?‘宠’是何意?谁也没弄明白过。”是的,老百姓是必须“重”,应该“爱”的,但未必要“宠之”。认真研读《厚父》原文,固然强调“民心惟本”,但也并无“宠”意啊。
《厚父》,是王与贤人厚父关于治国安邦大计的一篇问答。厚父在回答询问时,回顾了夏朝始建以来的历史,指出各代夏王都能敬奉天帝,“以庶民惟政之恭”,而到了他称之为“慝(意思是恶)王”的桀,竟然背弃先王的“典型”,“颠覆厥德,沉湎于非彝(彝意为常道)”,终归灭亡,这是历史的教训。
但如何顺应民心?《厚父》认为“民心难测”。民心的向背,关键在于“司民”者即君长官员们能否“好学明德”。其实“民心”本来是好的,蕴藏着天赋的“德”,“如玉之在石,如丹之在硃”,关键看“司民”者如何去引导、启迪。
先贤《孟子》引文之误,后人《厚父》竹简之辨,其中有值得思考的道理。
我们中华文化传统中谈及治国安邦,一以贯之的是“以民为贵”,“民为邦本”,要“以庶民惟政之恭”。因为“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管子》)因为“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贞观政要》)那么,既然如此重“民”,如何才能顺民意、得民心呢?老子《道德经》的说法是“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听其自然,无为而治。后来王安石的解释作了发挥,说其意乃圣人“吉凶与民同患”,但也并没有往着“宠民”的方向来解读。
我们今天再细读《孟子》的下文,也无“宠之”的意思。“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这段话,翻译成今文的意思就是:天下四方的有罪者和无罪者,都由我来负责,普天之下,何人敢超越上天的意志呢?所以,只要有一人在天下横行霸道,周武王便感到羞耻。这是周武王的勇。周武王也是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如今大王如果也做到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那么,老百姓就会唯独尊恐大王,不再喜好斗勇了啊。
这段古语,对我们今天贯彻群众路线有何启示?
记得毛泽东同志1948年《在晋绥干部会议上的讲话》中就说过,“党和群众的关系的问题,应当是:凡属人民群众正确的意见,党必须依据情况,领导群众,加以实现;而对于人民群众中发生的不正确的意见,则必须教育群众,加以改正。”我们共产党人强调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并不是意味着要放弃教育群众、引导群众、领导群众的责任,以为“作之君,作之师”,就是要“惟曰其助上帝宠之”,甚至甘做群众的尾巴,迁就群众中错误的东西。而应该“好学明德”,善于区分群众正确和不正确的意见,积极去引导、启迪“如玉之在石,如丹之在硃”的正确意见,领导和团结群众同心同德,为实现民族复兴的中国梦共同奋斗。
(作者系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党组书记、第一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