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应有爱

    清明节去陵园给父母扫墓，归途中不经意看到两条“启事”，唏嘘不已。一条是《求姻缘》：“男，1973年1月生，因肺炎于2013年1月逝。本人生前五官端正，人品好，有责任心。欲求一位正常故去的女士为伴，望朋友关注……”另一条：“我儿今年40岁（属虎），北京人，身高1米73，未婚，大学文化。外表英俊潇洒，是一名优秀的法律顾问。因劳累过度得了急症，医治无效不幸病逝，全家老少陷入深深的悲痛中。出于对孩子深切的思念，让英年早逝的儿女们九泉下不孤单，现征寻一名生前未婚的女孩儿与我儿结成合葬伴侣，让儿女们地下有知，祝他们一路走好！如您与我有同样感受，请电话联系……”

    离开陵园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宛如白发长者的泪。本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人间痛事，何况两个优秀男儿还没有品尝过婚姻的甜蜜，便英年早逝，怎不让父母撕碎了心！我不知这种做法是否可行，是否有现行政策法规的依据，单从人类的情感出发，我觉得老人们的心，应得到理解与尊重。

    记得从以往的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看到过类似的故事：战火硝烟中年轻的战士负重伤，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赶来救治的女卫生员说，一生没有和女孩儿近距离接触过，希望她能吻他一下。女兵含泪给了这个战士深情的一吻，年轻的战士安详地合上了双眼。这一幕无疑闪现着人性的光辉。

    细雨绵绵中，我想起了我的一位表哥张友金。

    表哥家和我家同在北京胡同的一个小院儿里，虽然他们家境比较富裕，却跟我们家很亲，从不嫌弃粗茶淡饭，接过筷子就和我们围桌吃上几口。那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母亲用很少的白面裹上玉米面及榆树钱儿蒸出“金银卷儿”，友金表哥连称好吃。有他在，很不好吃的糠菜也变得有滋有味。表哥那时已有不错的工作，似乎在军工科技单位上班，他每月的工资、粮票一个人用不了，就想接济我家。母亲要强，坚决不要，友金表哥就带上我上馆子打牙祭。

    表哥在我们那条小胡同里是最有学问的人，他讲的故事是那样让我们着迷，《水浒》《三国》《西游记》《福尔摩斯探案集》。夏天的傍晚，小伙伴儿们围他而坐，表哥手执一把硕大的纸扇开讲。表哥讲故事不全是照搬书本，而是在原著的基础上“添油加醋”，让一个个人物更鲜活，使一个个情节更生动。

    万没想到，表哥给我们讲故事的日子越来越少，偶尔讲一次也越来越吃力了。一天，他见我在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对我说，他患上了和小说中的人物保尔·柯察金，也是写这本书的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一样的病，叫肌肉萎缩，是不治之症。我怔住了……

    表哥的病情真的像奥斯特洛夫斯基一样，一天天在加重，他在我眼里也像保尔·柯察金一样坚强。他坚持去远在门头沟的单位上班，每周回来一次。那时我家已有一辆自行车，我和哥哥总到他下车的班车站去接他。上了高中后，我的一篇作文被选入了《中学生作文选》，那是我第一次把钢笔字变成铅字，我首先想到的是让从小为我讲故事的表哥看到。当我不好意思地把薄薄的小书送给他时，表哥欣慰地笑了，说，我会带到单位去，让同事们都看到你的大作。第二天一早，表哥果然带着我送他的小书，步履蹒跚地去等单位的班车。

    终于，这一天还是早早地来临了。我站在表哥的遗体旁，把他平日戴的眼镜给他轻轻地戴上，那面容又像往日那么熟悉，那样安详，那么英俊。表哥去世时年仅36岁，竟与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人生一样短暂。记得表哥和我谈到过人生，探讨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对保尔·柯察金与冬妮娅的初恋充满了向往，他说要是他就不会恨冬妮娅，因为他们曾那样地相爱。可我的表哥由于身体的原因，甚至没有交过女朋友。在异性面前，他总是有点矜持，文质彬彬，说话得体，然而，他的内心怎能不憧憬着美好爱情的来临！

    我又想起了一位带着遗憾结束人生的女性。那是一位女同事的妹妹，一个美丽的女兵。同事大姐经常把小妹的照片拿给大家看，总让小伙子们发出声声赞叹。一年春节，小女兵回京探亲，我们在大姐家见到了这个漂亮的姑娘，一身绿军装穿在她高挑的身上，诠释着什么叫飒爽英姿。显然，她还没有交过男朋友，给我们倒茶时脸都红了，手甚至有些抖。可恨老天不仁，第二年的春节她没能再回家——她因发急症不幸去世，把美丽的青春永远留在了部队驻守的青山绿水间。疼爱她的姐姐及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们无比痛惜的哀叹声，小妹，你听到了吗？

    又是一年清明雨，多少怀思涌心头！

    天堂应有爱。相信天堂有爱的不止我一个人，在陵园墓地，时常看到墓碑上逝者名字的旁边空着位置，那是为后来的逝者预留的。人生有尽，相爱无疆。冥冥之中，与一同走过风风雨雨，相知相爱的亲人相依而眠，爱到永远，不是人生的一种境界吗？

    （作者为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