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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04月07日 星期二

    著译者言

    中华学术的现代生机

    ——从《大时间》的写作说起

    作者:余世存 《光明日报》( 2015年04月07日 11版)
    余世存近照
    《大时间:重新发现易经》 余世存著 三联书店

        对我来说,写《大时间》完全是一个意外。《非常道》以后,我的研读范围仍在历史领域。到云南读书的时候,所带的书也多是历史书,当然顺便也带了不少天文考古一类的专业书。《老子传》写出来后,不少人说那是我最好的书,还有一些人提出建议,希望看到我笔下的墨子、孟子,甚至孔子。我也一度动心过,但当时的编辑约我写近代史专栏文章,说大家仍对近现代史感兴趣。为稻粱谋,我没有把精力投入到对诸子的研读中去,对墨子、孟子做了零星的编年材料整理,就放下了。除了及时的研读外,平时看闲书,或说自己思之再攻之的领域,大概就是易经了。

        因为易经太难了。回北京之前,我已经读过几十本关于易经的书,仍不懂它。没有专家解释会读得一头雾水,有了专家解释更会糊涂。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成文的,它的结构、文辞有何秘密。我曾经问过饶宗颐先生的一个朋友,答复说,易经难攻,不好入门。直到前几年,还有人写书,说易经是外星人送给中国人的礼物。

        我朦胧地感觉到,从易经发源的诸子之学并没有把易经的真相完全揭示出来,“轴心时代”流传下来的人类经典中,易经大概是唯一未被完全读懂的书。但易经的效用是巨大的。即使后来的儒释道各有对世界的总体性解释,但它们仍要回向易经,从中寻找新生的思想资源。

        孔子学易,说可以无大过。虞世南说,不学易,不可为将相。孙思邈说,不知易,不可为太医。据说日本明治维新时有名言,不懂易经者,不得入内阁……甚至明清的高僧们,在弘法之际,仍会以佛以禅解易。易经是一个巨大的富矿,对一切认真的人都会敞开其资源。明末清初的三大思想家,在抗暴之后,无不从易经中获得启示。王夫之是由观卦进入到中华文明的堂奥之中,黄宗羲是由明夷卦进入,顾炎武是由贲卦进入,他们都从易经中安身立命。莱布尼茨的“先天和谐”理论,荣格的“共和性原理”,玻尔的“并协原理”,等等,其灵感无不来自易经。

        由此可见,易经不仅是一座富矿,它更是人类智力演进的发动机。我读易经很简单,我认定它有简易的结构,只是我们不得其门而入罢了。这一研读过程是寂寞的,也是兴奋的。对易经的神秘化使周围的朋友听说我在研易时一度担心,孔子五十才学易,你读易是不是早了些,会不会走火入魔?但“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易经的魅力确实只有当事人能够领悟。

        在把潘雨廷等人的著作读完后,现有的图书已难给我提示线索,我就到网上去寻找材料。有的网友用二进位制来作为切入点,给我很大启发;后来发现陕西的张桢老师的易学文章,结合汉儒们的成果,则一下子豁然开朗:易经其实是卦历,是对时空中消息、现象的总结。二进位制的数学工具则让我明白汉儒们对易经64卦的安顿是一个错误。很多东西可以迎刃而解了。

        卜、卦、筮等字眼不再如后人包括今人那样妖魔化,是先民们求助于不可知的命运;而是先民以最笨的办法测算计算时间,计算太阳、月亮跟大地的关系。八卦就是千百年来所说的四时八节,是春夏秋冬的确立点,以及春分秋分和夏至冬至等二分二至的时段。64卦就是一个太阳年的64段小时空,以二进位制算,自复卦从南回归线折返北进,阳能一下子从坤卦的0数变为32,其后的颐、屯、益、震,每一卦的阳能都依次增加一分,直到夏至时的乾卦阳能变为63分,其后的姤卦则相反,将乾卦的阴能0数变为32,直到冬至时的坤卦阴能增为63……汉代以来的易学家把一卦分管六天,或六日七分,因此只能采用60卦,而把多余的四卦抽出来,这显然是人为安排,并没有理解64卦之间的数学关系。

        我曾专门到陕北去拜会张桢老师,他是一个“思想史上的失踪者”,跟易经有不解之缘。潘雨廷的著作,我在云南跟乡民重温儿时乡村生活的经验,等等,让我试着用农耕文化生活来解读易经的卦爻辞,居然验十而有九当。这让我起大信心,我认定64卦的卦辞跟甲骨文占卜的刻辞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与先民对每一卦即五六天内的时空感知相关。

        我在春天开始动笔,从太阳回到北半球的复卦开始写起,复卦中有“朋来无咎”“出入无疾”等辞,这不正是中国人过年送红包的现象吗?不正是近几年冬至前后大家重视养生意识吗?几千年前的辞句今天仍有效,让我理解了易经“观象系辞”的本质。这一卦卦的解读充满了惊喜,用二进位制来排序写,伏羲先天序列一目了然。到写到惊蛰后的离火卦时,更为精彩。这一春分前的时空,大自然的动物告别冬眠,人类的春耕开始,先民需要劳动力,需要生活资料,那么此时捕猎是最好不过了,离卦的字、卦都有网罗之象,卦辞则有“畜牝牛,吉”,此时母牛怀胎,围捕容易。再看爻辞,正是捕捉飞禽走兽的白描……我当时的震动难以言喻,我相信我接近了易经的本来,我的乡村生活经验大概是很多易学家们不具备的演易资粮。

        损卦是损益之道,农村人待客要用八大碗,但在清明前青黄不接的时候,用两大碗也是虔诚的,损卦卦辞正是此义。类似的故事太多了,夬卦是夏至前抢收决战的故事,大过卦是农村房屋大梁的故事,涣卦是秋天洪水的故事,晋卦是立冬后供暖的故事……64卦,多半是先民在时空中的故事,是其果然、应然和必然,我们今人一旦进入那些时空,仍会呼应先民,跟他们一样反应,有他们一样的遭遇。我把这些时空中的消息翻译出来。我认定“卜”字是计算;而“筮”字是翻译,是对话的逻各斯。

        顾炎武由贲卦进入中华学术的堂奥,他感叹:“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天’,妇人之语也;‘月离于毕’,戍卒之作也;‘龙尾伏辰’,儿童之谣也。后世文人学士,有问之而茫然不知者矣。”他没有追问,后来的人何以茫然无知?我在易经的研读中发现,上古中国至少两道防火墙导致了顾炎武看到的结果,一是“绝地天通”运动,一是文王卦序取代伏羲先天卦序。从孔子以降,直到宋朝,上千年的时间,大家都跟天地失去了沟通,只能在文王卦序里做文章,以至于我们很多人对易经敬而远之,或把易经神秘化了。我相信,我把人人都能与天地对话的易经还给了每一个人。

        我的书写完后,不少人不知道如何把我的书归类,他们说,即使是一次重大的演易,这跟现代人有什么关系呢?我一度只能说,我为每位读者找到了自己的“源代码”,人生的路线图。但易经显然不仅仅这样简单。

        其实书和人生一样,日新又新。易经的研究远未完成,毋宁说,我的《大时间》只是一个开始。在基因工程、卫生、体育、音乐、摄影等等领域,都可以结合《大时间》向前推进。

        有人问,现代人读易经有什么用?学院派以及江湖派已经用实际生活证实了易经之用。近代的革命家和思想家章太炎一度以为“《易》道冥昧,可以存而不论”,后来人生阅历丰富后才明白,“不学《易》,则终身不能无大过,而悔吝随之。”但自章太炎之后的“五四”新文化巨子们开始,易经不在现当代中国知识界的研思范围之内,可谓知识界的一大损失。

        有贤者曾跟我说,中国文化的守望者们在沉潜往复之余,都会在易经面前停步,并提交自己解读易经的思考。我后来也承认,一代代的中国文化的传承者们用心于“仁爱”“良知良能”,但他们其实更用心于易经研究。潘雨廷先生的弟子张文江先生曾说:“现在一般讨论的国学或者儒家之类,都还是偏向于抵抗外来文化的保守层面,谈不到世界竞争的大格局。而《周易》是自强不息的中华学术的代表,它是中华民族内在的核心价值观,应对的就是竞争的场面,而不是单单提倡仁义道德之类。在世界竞争格局下,比较纯粹的中华学术——也不是文学,也不是历史,也不是哲学——就是有这个强悍的东西。中华民族可以在智力上、学术上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绝不逊色于任何外来民族,可以吸收其他文化的精华,彼此取长补短,互相交流。”我认同张先生的话,易经不是来抵抗竞争的,而是来参赞现代文明的,生生之谓易,易经有生机。

        在我看来,伏羲卦序相当于康德意义上的“先天判断”。回到这一先天状态,我们才算得上可以知天文的,是可以通天通地的。用老子回答孔子的话:“吾游心于物之初。”潘雨廷先生说:“凡人初出母胎,本来潜备无穷无尽德用,是大宝藏,入此大宝藏而得乾坤衍,不已较龙树入龙窟以得华严为发展乎!合诸西洋文化,哲学基础在自然科学,由天文、地质、物理、化学而生物,由生物而究及生命起源,莫非在窥此大宝藏,自成立分子生物学以至量子生物学后,其义大显……”为什么古今中外的人要读易?其实就是要“窥此大宝藏”,使自己进入时间空间的坐标中,并使人成为一个全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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