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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03月23日 星期一

    特别关注

    走出漫漫的精神的长夜

    ——观中国国家话剧院原创话剧《长夜》

    作者:顾春芳 《光明日报》( 2015年03月23日 15版)

        由李宝群编剧、查明哲导演的中国国家话剧院的原创话剧《长夜》,是一个有着丰富意蕴的“文本”,具备比较强烈的现实批判、理性精神、历史意识和人文关怀。它从一个灾难真相的追问展开,尽力透视变革的时代、历史的进程和人性的真实,同时力求真实地再现社会矛盾、底层民众的生活、奋斗、困惑、挣扎和希望。无论从编剧的角度还是导演的二度创作,《长夜》均突破了一般意义层面上的社会问题剧的范式和意义。

        第一,《长夜》用“三一律”的范式结构,客观的叙事和角色塑造展现了传统戏剧思维和叙事艺术的严谨和美感。

        《长夜》的故事发生在一昼夜,从服刑八年的秦虎子刑满释放写起,虎子对八年前导致自己坐牢的那桩冤案难以释怀,他试图追查八年前那场工程大火的真相。这条故事的主线具备了两个能够牢牢抓住观众的因素:虎子的“追查”和嫂子的“守秘”。在这个“戏核”强有力的内在引力之下,最主要的情节和最核心的矛盾冲突,人物关系、舞台行动以及戏剧高潮被有条不紊地构建了起来。这一“戏核”在编剧学上依托了两个非常强大的经典原型,一个是《俄狄浦斯王》,另一个是《原野》。《长夜》在选择用“追查”作为构建戏剧内在动力的时候,让我们想起了《俄狄浦斯王》“追凶”的结构范式;而《长夜》中“虎子”的复仇诉求令我们想起曹禺在《原野》中塑造的仇虎。经典范式的采用和矛盾建构的内在张力是《长夜》在剧作结构中的稳定支柱。然而,正是经典范式的采用对于《长夜》跳脱“经典重负”,传达自身的艺术话语增加了难度,给二度创作如何充分地发掘和呈现这个作品的当代精神和创新意义提出了挑战。

        第二,《长夜》的导演艺术呈现了对传统社会问题剧的突围和现代性阐释,显示出现实反思的力度和人文关怀的深度。

        《长夜》的二度创作没有将虎子含冤的根源归结为官商勾结迫害底层民工,导演的阐释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黑白对错是非,他为全剧设定的整体意象是“走出漫漫的精神的长夜”,这一全剧的“审美意象”突破了一般的社会问题或社会现象的表层思考,深入到了人心内在“惯性和庸常的恶”的思考,包蕴着一种更深刻的悲悯,从而也更加显现了内在的良知之光。在对剧本的解读和处理中,灾难的表层被渐渐揭开,它不是简单的官商勾结,不是简单的兄弟相害,在对人性的深思中,观众看到了在私欲和利益面前亲情友情的脆弱,看到了精神偶像的坍塌,看到了诚信的社会支柱的倒塌和人的道德底线的崩溃,看到的是金钱和贪欲在每一个现代人身上所导致的畸变和扭曲,这种畸变和扭曲是一种比恐怖的灾难更为可怕的、潜在的、难以根除的恐怖,这种恐怖把舞台气氛推向一种更为残酷的自我谴责和良知拷问。

        良知的拷问在崔二哥和佟老三“酒后吐真言”一场戏中得到了更加淋漓尽致的体现。这一场堪称妙笔的戏,一方面借酒放言批判了某些畸变的社会现象,另一方面以嬉笑怒骂的形式反观了人性深处的复杂、罪恶和黑暗。我们看到作为受害者的农民工,崔二哥和佟老三在各自人生奋斗的道路上也是劣迹斑斑,他们既是现实的受害者,又是他人的加害者,他们自我谴责、自我忏悔并渐渐陷入内心的极度恐惧······这一场戏的处理把剧作批判的力量从外在社会问题的反思提升到了更为深刻的人性自我的反思,普遍的道德和良知的反思。导演对剧本内在意义的深度挖掘,借由经典架构的叙事,最终完成了对经典范式的突围和超越,赋予了一个主体上呈现传统范式和结构的剧本以鲜明的“现代性”品格和内涵。

        第三,《长夜》以诗意的时空建构承载了时代的真实人物,言说了现实主义的本质精神,凸显了形式本身的审美意蕴。

        开放的演出空间,克服了多场次话剧的迁换景的问题,一景到底的舞台构造,充分利用了各个角度和各种高度的空间。房屋剖面结构的纵向度三层结构的划分,自上而下,在空间结构中暗含着不同的心理空间的布局。多层次、开放式、一景到底、虚实结合的空间格局给舞台调度创造出了大开大合,纵横无碍的基础,流畅和舒展的舞台调度和时空处理实现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节奏和美感。真正的现实主义演剧美学,不一定要把现实生活的摹本展现给观众,它应该把较之现实更完整、更强烈、更概括和更凝练的景象呈现出来。《长夜》的舞台形式虽然在外部视觉上呈现了一个酒楼的真实构造,但是它真正实现的是现实的生活空间、人物的心理空间和艺术的审美空间的一种高度融合,通过这种融合最终把戏剧的深层意蕴表达了出来。

        现实主义戏剧最强大的生命力和艺术张力就在于对每一个时代最真实的人和人性的思考和表现,对社会苦难的深切同情,对时代生活的真实呈现和反思。国家剧院的天职就在于写出中国人的戏,表现中国人的真实生活,展现我们所置身的时代的真实面貌。《长夜》的社会意义和审美意义也源于其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和当代性。“月儿楼”的每一个角色都似乎是我们身边熟悉的人,无论是地产商、包工头、生意人、商人、厨子或是底层民工,他们和观众的生活经验中的人物是一致的,这些角色都是站得住的。在编导共同的创造中,这些角色真实的处境、身份、状态、语言、举止、个性和心理逻辑也能够充分地得以呈现。

        戏剧应该是承载真实和良知的高贵的精神器皿。它需要艺术家在有限的时空内展现一个时代最真实的面貌和风气,让未来的眼睛和心灵在戏剧这个“精神器皿”中体验和反刍一种人生、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普遍经验,体验个体在历史中的存在以及存在的困境、追求和意义。查明哲导演艺术的特点就在于让我们看到残酷境遇下的道德拷问和人性提纯,从而显现出人类良知的精神光芒。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戏剧总体上呈现出强悍的意志、深刻的哲理、温暖的诗情以及崇高感和悲壮美。当然,作为一出原创的话剧,《长夜》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衷心希望这出原创的话剧能够走得更为长远,中国国家话剧院能够孕育出更多代表当代中国话剧艺术的一流好戏和时代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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