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我,“文革”期间上小学。那时,孔子不叫“孔子”,叫“孔老二”。学校对门墙壁上的一幅画,把孔子的形象印在了我的脑海——一只大大的紧握的大拳头砸在趴在地上的“孔老二”头上,四溅出黑色的污点。
这是被打倒的孔子,被污化的孔子。现如今,孔子不仅站起来了,而且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成为中国文化的一张闪亮名片。然而,对大多数不了解孔子的现代中国人而言,他又是遥远、陌生,甚至古板、保守的。走进《论语》,就能发现一个率性、率直、率真的孔子。
“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55岁的孔子,出仕5年,任鲁国大司寇,主管司法。因为堕三都,试图削弱大夫的权力,得罪了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也引起了齐国的恐慌。齐人使美人计、离间计,孔子被疏远。其实,孔子可以妥协、可以隐忍,但是,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他选择了离开,开始了周游列国的颠沛之旅。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孔子离开自己的祖国,栖栖遑遑,好不容易在卫国安顿下来。却因为卫灵公“问陈”,孔子认为这是不义之战,而决绝地离开。“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率性没有利益的考虑,没有得失的纠结。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三思而后行”,表示慎重考虑后再行动。率性的孔子认为,思考两次就可以了。他觉得,思考多了,可能就犹豫了,可能就放弃了。行动比思考还难,傅说曰:“非知之艰,惟行之艰”。光是“我思故我在”还不够,还要“我行故我在”。孔子的率性体现在他是行动着的人,自己所说的,都尽量去做。
孔子不仅常评价他的弟子,也喜欢对古代、同时代的人做评价。孔子的评价率直得近乎“任性”,乃至于他感慨道:“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孔子的率直,有时就是骂人。“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原壤(孔子儿时的“发小”)伸开双腿坐在地上(古代不礼貌的坐姿),等候孔子。孔子见到他,骂道,你小时候不谦逊不友善兄弟,长大了无所作为,现在老了还不早点死,真是个祸害。骂完了,孔子不解气,还用拐杖敲打他的小腿。这样的生活场景是不是很有趣?这样的孔子是不是很亲切?
孔子的率直,甚至与我们今天的经济思维、道德理念相通。“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原思作为孔子的学生,做孔子的管家。孔子发给他工资,小米九百,他不肯接受。大概,原思家里比较富有,不差这一点小米。孔子却说,不要这样。你自己吃不了,可以送给你的邻居和乡里人嘛。孔子一生追求仁德,但没有把道德与正当的利益对立起来。这是孔子的开明通达之处。而现今有些人,却用道德绑架别人,自己做不到,还对别人提出很高的要求。
率性、率直的孔子,还是富有深情而率真的人。这样的率真,更多地体现在他和弟子浓浓的师生情谊中。颜回是孔子最喜欢的弟子——“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然而即便如此,孔子也没有丧失理性的判断和对颜回全面的评价。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孔子说颜回太听话,从不对他提出反面的意见。孔子希望学生能提出与他不同的意见,喜欢思想的交锋,头脑的风暴,以此教学相长,师生共进。
孔子永远活着,他住在《论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