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江南的雨淅淅沥沥,晚上七八点钟的小镇,除了零星的爆竹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了。“现在生活条件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但年味儿一年比一年淡,人跟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父亲说。
父亲的感叹,我深有同感,这拉开了我们父女俩记忆的闸门。
我出生在沿江小城张家港凤凰镇一个叫作“十间头”的祖屋里。我的梦里常会出现祖屋后边的那条小河,这条河由生产队的社员承包了养鱼,每到年底,小河里的水被抽干,青鱼、草鱼、昂刺鱼、塘鲤鱼,在抽干了水的小河里翻腾,眼前尽是一片银色闪耀。大人们穿着皮衣皮裤下河抓鱼,小孩子们围着河岸奔跑。傍晚时分,所有的鱼都被打捞上岸,按照生产队里的总户数、每户的人口数进行抓阄分配。天黑漆漆了,祖父用事先准备好的盆子盛着分到的鱼,我总是顾不上擦拭因为天气寒冷而拖得长长的鼻涕虫,紧紧跟随祖父,“护送”着盆子里的大鱼,一路欢天喜地地回家去。
捕鱼、分鱼,揭开了过大年的序幕。我们家是个大家族,我有四个姑,三个舅,两个姨。趁着春节,父母总会邀请亲戚们来我家大聚会。
并不是很能喝酒的父亲,待客之道是“一醉方休”。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1985年的春节,那年我才十岁。春节里,父母邀请了他的兄弟姊妹,到我家吃午饭。客人们一到我家,就被我父亲给“震住”了:两缸自家酿的米酒,足足百把斤,已经“杵”在八仙桌旁。他宣布“游戏规则”:“以家庭为单位,每轮推选一个代表出来喝一碗米酒。今天我们把这两缸酒都喝了!”
饭局演变成了酒局,激烈的“战斗”从中午十二点持续到了下午三四点,两缸酒喝得底儿朝天。米酒这东西,喝着甜蜜蜜的,好上口,后劲却十分大,各家无论是“大将”还是“虾兵”,三十多个人,全部喝得东倒西歪。家是回不成了,外婆和母亲在我家的堂屋和卧室,就地用稻草铺垫,摊上厚实的棉被,亲戚们全住下了。这可让孩子们高兴坏了,由我“领衔”的“捣蛋队”,从这个被窝钻到那个被窝。偶尔,挂着柴草末子的耳朵边,飘过由外婆主持的“八卦团”,正在东家长西家短地议论着,“阿大家要盖楼房啦”,“慧珍的嫁妆里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呢”。而男人们是迟迟不睡觉的,趁着酒兴,围着八仙桌“梭哈”。
“多红火,多欢腾!人与人之间的心贴得紧紧的。”回忆起30年前过年的景象,父亲和我越发感叹起来。时隔30年,大家、小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张家港已经从长江岸边的一个小县城,成为唯一获得全国文明城市三连冠的县级市,连续多年跻身全国百强县前列。包括我们家在内的老百姓,腰包越来越鼓,过年吃饭的场所,从家里改成了饭店。母亲用电话邀约各家亲戚,饭店碰头。人在聚会,轿车也在聚会,一吃完,轿车都冒着烟儿绝尘而去。省事是省事了,高档是高档了,却少了家长里短,少了亲密无间。
市里、镇上的商家也越发用心,每逢过年时节,各型各色的年糕、团子应有尽有,就连大年夜要搓团圆的活儿,店家都给你弄齐了,红的白的团圆间杂好,用盒子包装好。大年初一早上,直接下锅就成。哪还用自己端面粉、筛子从头做起的。过年前,就看不到家家户户忙着蒸糕、做酒的忙碌场面了。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我家的祖屋早在十年前就已被拆迁,但是,父亲和我想要恢复传统过年习俗的心愿,却是越来越强烈。父亲更是回忆起他小时候的过年习俗:腊月二十八,祖父总会带着父亲磨豆子做豆腐,刚做完的豆腐,散发出醇醇的豆香味儿,父亲总是忍不到油煎,就直接蘸着酱油吃。奶奶是位远近闻名的蒸糕能手,长条年糕、方糕、鼎升糕,口感要糯一点、粳一点,都难不倒她,根据家人的喜好来调整糯米和粳米的投放比例,过年前每年都要蒸上十来笼,除了自家吃,还送给亲朋好友。
“妈,明年,您和婶婶得教我做酒、蒸糕。我们家得重新恢复传统的过年习俗!”我恳求母亲。“你尖着个兰花指,只会看书写字,还能蒸糕做酒啊?”母亲明显瞧不起我的提议。
“会看书写字的手,难不成还学不会蒸糕、做酒?!”这回,我跟母亲“犟”上了。明年,我要发动家人,带领我的孩子们,蒸糕、做酒,过大年,让浓浓的传统年味儿,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中!
(本报江苏张家港2月22日电 本报记者 苏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