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500年前,文艺复兴给欧洲学术界的蓬勃兴旺开启了大门,从而为欧洲走出黑暗的中世纪,率先迈入现代化纪元奠定了基础;约250年前,兴于欧洲的工业革命给西方国家带来了长足的发展,从而历史性地逆转了东西方的力量对比;约150年前,较中国远为现代化的西方用“炮舰外交”轰开了中国的大门,也开启了西学东渐的浪潮。从洋务派时代起,中国学习西方的进程就不曾间断。笔者曾到伦敦国王学院访学,所见所闻与以往仅仅通过书本感知到的大为不同,尤其是访学期间经历的三件事给笔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伦敦三叹
第一件事起于笔者去战争系参加引介会,一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的汉字书法挂于会议室正中,然而参会的亚洲面孔却寥寥无几。类似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笔者前往观摩战争史课程时,教室里的前一门课程仍未结束,正是课间间歇。笔者注意到此教室中座无虚席,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亚洲面孔,其中不乏许多东亚面孔。笔者观察到,从黑板上遗留的笔记来看,这可能是商科或者管理类的课程。但是,轮到战争史课程上课时,教室里立马冷清了许多,来上课的人仅能坐满教室的三分之一。这种巨大的反差颇让笔者吃惊。
这第二件事就是和笔者同堂的前高中教师和“超龄学生”。前高中教师和“超龄学生”都是美国人,前高中教师年龄和笔者相仿,用他的原话来说,“我没办法继续和高中生一起待下去,所以到这儿来了”。或许东西方文化和发展程度的差异给予他足够闪躲腾挪的缓冲空间以从头再来。但设若是笔者,恐怕很难在临近而立之年做出如他这般决定的——毅然辞职,然后到异国他乡去求学。“超龄学生”则是逾六十岁退休之后,作为一名学生重新启程。要是换作笔者,且不论退休后精力和健康是否允许,就是内心深处也是万万放不下自己的身段,以花甲之年重入学堂的。
除了钦佩之外,谈到老学生还因为年龄问题涉及第三件事。笔者参加的一次学术会议有许多知名教授参加,大约一百人与会。的确,在西方要想获得博士学位并且成为博导和教授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在观察一番后,笔者发现包括几位发言人在内的绝大多数与会者应该都是20世纪60年代甚至更早出生的,与会者中的年轻人实在是寥寥无几,这显然有悖于大会主持人在主旨发言中所提到的“要大力鼓励年轻人参与研究”。或许这种相当明显的年龄断层已不仅仅出现在与会者中,还已扩散到了整个人文社科的研究者中去了。
毕竟在现实环境的驱使下,学校满足学生的需求,学生给予学校回馈支持,这种交互反馈使得象牙塔和“塔中人”也沾染上了一些急功近利甚至是市井的气息。为功利而学术或者为短期可见的目标而研究,甚至是为了能快出成果而转行,在现在也已远非个别现象。
学术研究尤其是人文社科类的学术研究原本就是周期长、见效慢的系统工程,能够经受住世俗诱惑考验、坚守阵地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少。但不论如何,功利主义或实用主义都与学术研究的初衷是相悖的。
学科间是相通的
老子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笔者成长于中国商品经济和对外开放的蓬勃发展惠及普通家庭的时代,受惠于国家逐步同世界接轨、积极融入全球化的浪潮,成年后更目睹了国家的长足发展和国际地位的巨大提升,也在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的危机关头感受到了中华民族的强大凝聚力。加之由于所学专业的缘故,笔者对文艺复兴给西方的科技与文化带来的巨大飞跃的同时造就的东西方力量对比发生历史性根本逆转过程中的血腥与肮脏也略知一二。所以,现在的笔者作为取得巨大成就的大国的成员,不会再像部分前辈们那样以受害者的心态来审视这个世界,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强者崇拜心理,而会以审慎态度去应对眼前的一切,有选择的去粗取精。那么在这种历史条件下审视此次东西力量逆转的源头——文艺复兴——其如果单单只带来了科技的领先,如果西方的文明与强势地位只是建立在跛足的学术共同体上,那么一些东方人对西方文化的崇奉以及约瑟夫·奈教授的“软实力”论就将是无稽之谈。
笔者认为,虽然学术派别之间有“东风”“西风”之说,学科之间却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达到最高境界的大师们往往都是融会贯通的,如牛顿这样的自然科学大师在人文领域也有着极高的造诣。不论是人文社科还是理工医农都是铸就人类文明不可或缺的基石。文明之所以能称之为文明,不仅仅在于科技水平的发达。不论生产工具如何先进,最终使用它们的始终是人,正是作为最终主体的人使用哪些工具和怎样使用这些工具决定了是否能称其为文明。所以断不能忘记学术亦有引领甚至是开创文明的责任,而这样的责任实际落到的就是“塔中人”的肩上。作为学人既然栖身于此,就应铭记于心并付诸于行。
吾辈当奋起
潜藏在巨大国家和巨大成就背后的是巨大的挑战和风险,现今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使西方一贯的对人文精神的重视也在逐渐功利化的社会中出现了衰落的迹象,笔者观察到的前后两门课两个“三分之一”的显著对比,加上挂在战争系会议室里的“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汉字书法,实在令人惴惴不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国际政治波诡云谲,大国竞争中失败者的下场历历在目。作为此刻置身西方,同时也潜身于西学东渐浪潮中的“匹夫”,笔者不禁想到倘若不主动去防微杜渐、正本清源,任由一些西学的“形”派生出的西方价值观肆意蔓延,混淆乃至扭曲中国未来精英们的基本国家、民族身份认同以及核心价值观,任由“功利”成为主流而让“清流”的意识和声音从我们的文化中消失,前景堪忧。倘若某一天,那些当年在这间教室学习战争史的西方学生成为社会精英,当“文明冲突论”所预言的前景真成为他们这一代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驱使这些精英像他们的前辈一样遵从马基雅维利的教导——“像狮子一样强壮,像狐狸一样狡猾”,为维护他们既存的优势地位,他们会毫不迟疑地利用一切手段和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将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变为排山倒海的飓风以彻底摧毁对手。吾辈到时候再想从头来过,只怕已没有那么好的历史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