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文学体式,长篇小说集中显露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文学态势。纵观2014年长篇小说,可以发现其数量可观,题材广阔,在描写历史风貌的同时,在认知的多元化、人性的深刻化和表现手法的个性化等方面均有不俗的表现。
凝重的历史感与强烈的时代感
作家的历史感不体现在故事材料和细节中,而是隐藏在时间背后,赋予故事特定的意义。对历史做理性分析,通过文本叙述给理性内容以形象显现,从而达到文学与历史、微观与宏观的有机结合。贾平凹的《老生》借鉴《山海经》的写作模式,写了100多年历史的记忆,沧海桑田、流转变化,书中唱丧歌的老生超越现世人生的局限,讲述中国这块土地上“一个村、一个村”的故事。刘建华的《天宝往事》把刘氏家族的兴衰史与清末的衰败史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融入乡土风情的刻画之中,使刘氏家族的家国情怀与时代风云的波澜得以生动再现。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在场者,王蒙从不躲避历史,在《闷与狂》中继续以狂欢的语言书写昨天,寻找历史中的“人”。他们都写出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和痛楚。这构成了对那些放弃历史承担和历史关怀的娱乐化、欲望化和消费化作品的一个有力反驳。关仁山的《日头》,仍在延续农民与土地关系的抒写,50多年风雨纵横,事件密集,以家族的命运与“文脉”的断续、城市化浪潮中乡村的“空心化”与中国农民寻求精神出路的努力为贯穿,在历史与现实的联结中寻找精神脉络。叶兆言的《驰向黑夜的女人》,通过竺欣慰和冷春兰的命运写出人与历史相遇时,如何被卷入历史、如何被历史强行塑造,表现出对复杂的中国现当代历史进行尽可能深入的追问和深思。高云光的《旮旯拐角》以人物形象塑造民族的希望之光。叶弥的《风流图卷》在结尾处用点着纸钱的灰烬排成清晰可辨的两个字——“个人”,显然是想捕捉人在历史中的心性气质。薛忆沩的《空巢》以母亲的受骗写出当前受骗可能源于从前受骗,现实的灾难很可能重复的就是历史的悲剧。张翎的《阵痛》实写祖孙三代母亲生产与人类历史新旧更替的“阵痛”相逢,将血缘的艰难延绵与民族精神的韧性相关联。徐则臣的《耶路撒冷》在探寻当代复杂现实与精神生活中显露出70后作家如何以一种新的姿态进入文学和历史空间的思考。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作家的历史感不是一个孤立的意识存在,而与整个社会意识是相连的。
恢宏的战争描写与璀璨的人性光辉
战争承载着中国人民难以磨灭的民族记忆。2014年,有关战争题材的长篇小说以坚韧而又鲜活的生命力在风雨如磐的历史中呈现出家与国的血脉相连和相辅相成。
李骏虎在《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中塑造了毛泽东、张学良等一百多位人物的鲜活形象,史诗般再现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中国战场的形成及其伟大意义。周承水的《长征演义》以一幅中国工农红军在长征期间不畏艰难困苦挑战生命极限的画卷,展示长征历史,传承长征精神。衣向东的《向日葵》从民间视角写一个八路军兵工厂利用有限的条件支援前线的故事,以殉难者的壮举,讴歌了抗战英雄不屈的精神。李松青的长篇纪实小说《天河》,演绎出黄河岸边的中原儿女在波澜壮阔的特殊年代里激荡人心的故事。范稳的《吾血吾土》写西南联大学生赵广陵及数名同学于国家危亡之际弃笔从戎的悲壮故事,以及在此后的历史中的命运沉浮与悲情人生。咏慷的《东江剑魂》以厚重的历史背景和浓郁的岭南文化气息写出了陈奋强等人投身革命的成长史。常芳在《第五战区》客观地将地主阶层的怯懦与勇敢、自私与慷慨、目光短浅的鄙陋和民族大义的坚守加以展现。海飞的《回家》以中国农民为主人公,尽管他们穿上了不同的军装,但骨子里渗透了家乡泥土的气息,对战争的厌弃和对回家的渴望是破碎山河中普通农民最卑微的生存欲求。成刚的《烽火桃花红》将硝烟弥漫的战场隐去,写战争带给老百姓的性格扭曲,人性的本质在残酷的生与死面前展露无遗。李东华的《少年的荣耀》和张品成的《王坪往事》则在叙写战争给人们心灵重创的同时,突出了闪耀在战争环境下璀璨的人性光辉。张新科的《远东来信》穿透历史的沧桑和辛酸,揭开了二战时期中国平民在苦难困顿中帮助犹太人的血泪往事,向生命致敬。这些作品用朴实的叙述、低调的笔墨处理人与战争的关系,还原了民族历史,张扬了民族精神,进而深入探寻了中国文化强大而不可征服的独特魅力。
以当代军人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叙述从战争转向了和平,苗长水的《梦焰》描述了部队中80后军人的情怀和血性。刘克中的《英雄地》写了以戈向东为代表的“红二代”走下自卫反击战的战场融入商场,用顽强的意志挑战着世俗的进攻,以一个誓言呼唤时代英雄的归来。
民族精神的铸就与文化意识的觉醒
文化是具有民族性的,作家的文化意识会随着社会历史发展而始终处于不断延伸、消长和流变之中,借助山水风物、人情世事,融汇了人、历史与自然,在作品中抒写自己对某种文化及其内涵的彻悟,揭示丰厚博大而令人寻绎不倦的人生真谛。
刘醒龙的《蟠虺》,对楚文化的神秘和庄严,对“国之重器”出土后的真伪之辨,都有淋漓尽致的表现,承载着大历史宏阔宽悯的气量。储福金的《黑白(白之篇)》探讨了围棋文化内涵。作品以四代棋王的交替更迭为主线,以围棋独特的思维方式和审美取向,解释现实复杂世界。庞贝构筑在雕栏玉砌、春花秋月的南唐历史背景上的《无尽藏》,完美呈现出东方禅意和作家的悲悯情怀。逝去的、平面的画中场景、人物,在庞贝笔下,搅起了如许诡谲的波澜。张大春以一种远观历史的姿态,带着“盛唐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疑惑,从李白的个人经历入手创作了《大唐李白》,意欲重现大唐盛景。
由此可以看到,这种发掘和弘扬民族传统文化精华的创作,不仅体现了影响和改造民族文化性格,弥补因暂时的物质文明发展而带来精神文明相对衰落所发挥的积极作用,还体现出作家纯正的文化意识和高度的社会责任感。
人文情怀的抒写与现实社会的观照
对作家而言,现实似乎永远是那么沉重。层出不穷的社会问题、艰辛打拼的底层百姓、正在消逝的乡村、灯红酒绿的都市多是当下长篇小说所展现的图景。对优秀的作家而言,避免落入俗套而力求从形式到思想意境上寻求突破,就显得至关重要。于是,2014年度长篇小说另一特点就是以纷繁的个性,展示文学抒写人文情怀和现实的无限可能。
范小青的《我的名字叫王村》由王村中一个普通家庭切入叙事,在叙述人“我”丢弃和寻找弟弟的旅程中,王村众多家庭在拆迁致富的诱惑中伦理崩解,人情散失,趋于解体。而曾经遍植青蒜的王村土地,到最后成为不再能辨认的故土和无法复归的村庄。李伯勇的《抵达昨日之河》尽管写的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知青如何融入乡村生活,但从中可以感觉到21世纪乡村在现代化进程中发展的失落。孙惠芬的《后上塘书》表达出传统的乡村在通向未来的路径上,行走着裂变的人,忙碌的冷漠、富裕的焦灼。王妹英的《山川记》、季栋梁的《上庄记》都写出了现实主义的冷峻和理想主义的温情。刘心武的《飘窗》展现的是众生相,是社会问题的缩影,显示出作家的敏锐、道义和良知,但也能够从中感受到更为复杂的况味。阎真的《活着之上》以锋利的笔触揭开高校腐败的内幕和知识分子的堕落,更写出了以“我”为代表的有良知、有追求但又在现实环境下无奈生存的另一类知识分子的真实境况,这些人内心深处依然保持着对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独立人格的向往。王跃文的《爱历元年》把笔触指向知识分子的中年危机,以一对夫妻曲折的生活情感之路来观照近30年来中国社会与时代的大变迁,挖掘人性的真实与谎言、理解与包容,揭示了爱是家庭核心,人类重返初心才是生活的真谛。黑鹤的《血驹》踏着隆隆回响的蹄音,超乎了当下物欲横流的庸常生活现实,成为一种远大、浩荡的文学主题。李良春的《女子中队》以东北某市新近成立的一支女子交警中队为背景,展示了当代女性的职业观、家庭观和社会责任担当的意识。杜卫东、周新京合著的《江河水》通过江港国企起落兴衰的命运,将改革推向时代的风口浪尖上。唐曾孝的《金鸡梦》提供了农村改革开放和城市化进程的新鲜经验,钱景林的《雷鸣时分》用一座城市近20年的巨大变化凸现改革难度。
当代作家无论是立足乡村还是面向都市,都散发出艺术的魅力。文学的明天将更加有赖于耕耘者的创新。
(作者单位:哈尔滨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