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终有一天必须极力对抗噪音,如同对抗霍乱与瘟疫一样。’这是诺贝尔奖得主暨细菌学家罗伯特·柯赫在1905年提出的警语。历经一个世纪后,这一天已经比先前近得多。”
当戈登·汉普顿在他的新作《一平方英寸的寂静》中写下这第一行文字,他就把我们带入了一个被绝大多数人忽略却又危机潜伏的世界。
戈登·汉普顿有一个人们陌生的头衔——声音生态学家。作为一个顶尖的录音师,他最擅长的,是记录下大自然的静谧之音。而他发现,在今天的世界,要想获得“一平方英寸的寂静”,已经是一种奢侈。如果说,在雷切尔·卡森的名作《寂静的春天》里,“寂静”是化学工业君临天下导致的万物肃杀,那么,戈登·汉普顿想要的“寂静”,是远离人为噪声侵袭的自然之境,“当我们聆听寂静时,听到的不是万物不存在,而是万物俱存。”
《庄子》有云:“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不闻天籁夫!”是啊,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听闻“天籁”了?白天,当我们带着厚重耳机欣赏曼妙的音乐,开足音量以为把噪音挡在了身外,岂料,我们的听力也在随之消蚀,同样钝化的,是我们敏锐的艺术感觉——音色、音质在不知不觉中与音量被混为一谈。而在夜晚,尘世的喧嚣依然永无休止,有多少人还能作山月为伴的静夜之思?
“大自然的寂静能够支配许多平方英里的所在。”这是戈登·汉普顿对于“安静地方”的定义。按照这个标准,“今天在美国只剩不到十二个安静地方。”他断言,“根据我的经验,在美国要找到连续十五分钟以上的寂静,极度困难,在欧洲更是早已绝迹。即使在荒野地区和国家公园,白天的无噪音间隔期也已减少至平均不到五分钟。”
“安静地方的灭绝速度,远比物种的灭绝速度来得快。”戈登·汉普顿认为,人为噪音无远弗届的恶果已经显现,却没有得到人们的应有重视。最为直接的,是野生动物的逃离,让人与野生动物的亲近变得更加困难。同时,人为噪音也改变着生态系统,“环境噪音可能会造成直接压力,掩盖掉掠食者抵达或相关的警示叫声,或是干扰一般的声响信号。”戈登·汉普顿写道,“禽类的声音信号有两项最重要功能,一是捍卫地盘,二是求偶。当信号效率因噪音量增加而降低时,这两个功能都会受阻,直接对生存适应问题造成负面影响。公路附近有许多鸟种的数量变得较少。也有愈来愈多研究指出,在吵闹的地盘上,它们的繁殖成功率会降低。”
不仅是野兽和飞鸟,水生生物也面临着人为噪音的威胁。“白鳍豚是五十年来第一种灭绝的哺乳动物。”戈登·汉普顿认为,过度渔捞、兴建水坝或许并不是它们消失的主因,而是因为船运交通的声音侵害使白暨豚的声呐系统无法发挥作用。“这看法合乎道理,因为海豚运用声音来觅食,并用刺耳的高频声音震昏猎物。对白鳍豚这种海洋生物来说,生存环境已经恶化到它们无法承受的地步。”在他看来,美国沿岸海豚的境遇也同样不容乐观。
保留大自然的宁静,同样拥有哲学的意味。而恰是哲学,让我们人类成为与众不同的生命。“我们置身于安静的自然环境,没有任何现代噪音入侵时的感受,它可以提醒我们当今有些问题已经失控。”戈登·汉普顿写道,“外在寂静邀请我们敞开感官,再度与周遭的万物产生连接。处于外在寂静的环境中,我不会感到疲惫饥饿。置身其中的经验本身,就足以令人感觉圆满。”
为了守护“一平方英寸的寂静”,戈登·汉普顿在美国华盛顿州奥林匹克公园深处的一株被砍伐的断木上,放上印第安长老赠予他的一枚红石作为标志,并一次次重回这里,驻留、观察,记录下人类噪声在这里留下的印记。
这是一个人发起的公益行动。其实,它更像是一则现代寓言。戈登·汉普顿就像一个问卜者,在“一平方英寸的寂静”的祭坛上,向自然母亲追问着人类未来的命运。
“若不是让寂静改变我们,就是让寂静灭绝。”戈登·汉普顿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