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当旖旎的朝晖透过薄雾唤醒苏北大地忙碌的早晨,伴着院子里擀面杖和案板有节奏的交响,我睁开惺忪的双眼。透过窗棂,看到母亲正在全神贯注地为全家做着家乡的独特面食——烙馍。
洁白如雪的面团在母亲手中似乎被施予了灵动的魔法,神奇般逐渐变大、变圆、变薄,最后像一只白蝴蝶,舞动着洁白的羽翼在渺渺的晨光中随风翕合,充溢着一股难忘的温蔼气韵。面饼成型后,母亲用竹劈子把晶莹的面皮如清风拂面般摊在早已烧热的铁鏊子上。不一会儿,纤薄的面皮上绽放出一个又一个金灿灿的面花,这时母亲会熟练地用竹劈子把鏊子上的烙馍翻一个面,同样等到面花绽放后,再翻转两次,一张烙馍就算完工了。
此时,烙馍上散发出的醉人麦香已经渗透到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我总会迫不及待地跑到院子里,卷起刚烙好的烙馍贪婪地放入嘴中咬上一大口,透着刚出锅的热气,松软弹牙,嚼劲十足,清甜的麦香轻轻拨动舌尖上的味蕾。
烙馍具有浓淡相宜的品性,似乎任何食材和烙馍相遇都能迸出别样的火花。用刚烙好的烙馍卷上馓子或者油条配上一碗豆浆或者稀饭,那就是一顿令人倍感充实饱满的早餐。
在两张已经擀好的烙馍中间均匀地铺上撒好调料的荠菜、小白菜、韭菜、菠菜等翠绿的时令蔬菜,四周压实之后,放在鏊子上烙熟就做成了“菜馍”,青菜的鲜香素雅与新麦的浑厚香醇在热力的作用下相伴结合融为一体,酝酿出回味悠远的馨香。
我们每天拉开生活沉重的帷幕,在都市钢筋混凝土的丛林中摸索前行,即使有时忙碌到无暇坐下享受一顿午餐,我们依然可以用烙馍卷上炒好的豆芽、萝卜丝、肉丝、青椒、香肠、海带等等小炒之后做成“卷馍”。这一份扑鼻的菜香也足以慰藉自己匆匆的脚步。
夏天的晚上,伴着入夜渐凉的暑气,邀请三五好友,相聚在火辣的烧烤摊,把烤好的羊肉、土豆片、肉筋、豆皮儿豪爽地撒上孜然和辣椒等调料后用烙馍一卷,就可以放入口中尽情地大快朵颐,再配上啤酒,伴着一阵阵清凉的晚风,觥筹交错。微醉的空气流离于市井小巷中,释一季情怀,解一肚愁肠,虽身处红尘也同样充满诗意。
烙馍在时间中有一种坚毅的情怀。做好的烙馍如果用笼布盖好,纵使放上一两个星期依然松软宜食。如果觉得放久的烙馍口感下降,那么可以把烙馍稍微洒水浸湿之后,对折成长方形,放在鏊子上烙至外层金黄酥脆,而里面则由于充满水分而绵软可口,这样外酥里嫩的“水馍”就诞生了。
如果烙馍实在放久了,纵使久到水分丧失到如同秋天的干树叶一般“零落成泥碾作尘”,也依然可以“只有香如故”。把干烙馍揉碎,放到油锅里炸成“锅巴”,撒上少许精盐,既可以做新鲜烙馍的卷菜,也可以配上豆角、炒鸡蛋剁碎做成饺子馅,包出的水饺鲜嫩脆香,令人流连忘返。
长大后,在异地求学与工作,每逢假期回家,母亲都会把案板搬到院子里,搭上鏊子给我烙烙馍,母亲烙烙馍的样子还是像我小时候看到的那般专注,变化的只是眼角绽放的皱纹和两鬓渐霜的白发。
现在,我会跟着母亲打打下手,母亲笑着对我说:“咱们徐州的烙馍看似简单,一反一正之间就可以出炉。实际上所选用的麦子、面团的紧实度、擀面皮的力道、面皮的薄厚甚至鏊子温度都要拿捏准确才能烙出地道可口的烙馍。”听到这里我泪水已然夺眶而出,原来从小吃到大的小小烙馍竟蕴藏着母亲如此多的心血和付出。
无论是在独自远行的车厢里还是在异乡夜晚的霓虹下,心累的时候,打开母亲用笼布精心包好的烙馍,躲开尘世的纷扰,轻轻卷起自己的故乡,用那熟悉的麦香来温暖自己斑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