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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01月25日 星期日

    一页摄影

    相片留不住记忆

    作者:郭力昕 《光明日报》( 2015年01月25日 09版)
    《阅读摄影:郭力昕摄影批评》,郭力昕著,浙江摄影出版社

        许多人认为,摄影是保留记忆的一种有效方式。我对这个说法持保留意见,甚至常觉得可疑。对摄影与记忆的讨论通常不外乎个人记忆与集体记忆两个层面。在这篇文字里,我暂时只谈具有保存个人记忆功能的照片或摄影行为。

        肖像,无论被拍或自拍,当它被视为影像存档时,是留存个人记忆的基本元素。肖像照片同时也是摄影记录时间最美好,同时也是最残酷的方式。肖像摄影呈现的永远是曾经的样子,照片记录与提醒的是时间与青春的消逝。罗兰·巴特曾说,一张照片的确证力量超过它的再现力量。肖像照片确认了一个人曾经年轻或者漂亮,但并不一定表示那张年轻照片可以准确表现我们对此人的认识或者感觉。例如,一个有暴力行径的人,他的肖像照片看起来可以斯文姣好。

        被认为具有辨识和证据功能的照片,若当作记忆的承载媒介,就出现一个“以貌取人”的问题:别人或自己在照片里的样貌,能够传递或再现多准确的含义?

        “微笑”是绝大部分人在被拍摄时的本能反应或被要求的表情。无论当下心情如何,按快门前的瞬间每个人都要迅速换上一副笑脸。因此,被人拍摄的肖像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相机前的表演,微笑的脸和制式的可爱表情成为一种戴了面具的样子。如果自拍,表演的程度可能更多,自拍者有意或无意识地、自恋地寻找、练习着最好的角度。少有人拍下自己心情沮丧的时刻,或者烦闷无聊的表情,至少不大将这样的影像放到网络相簿上展示。

        各类日常生活照片或家庭纪念照普遍被当作保存个人生活与生命记忆的主要方式,而照片中表现出来的人们的选择性记忆、相机前的表演等,也常更为明显。从过往底片相纸时代几乎每家必备的家庭相簿来看,其中内容多半是全家福和孩子们的出生、成长、生日、毕业、结婚,以及父母过寿、全家出游等欢乐时刻的影像,不容易或完全看不到家人赌气、争吵、意外受伤、离婚、死亡等时刻。家庭相片提供一种关于家庭或生活的理想图像,以及美好、阳光面的剧本,排除生活或生命中同样真实的、阴影里的那一面。

        愉快、阳光的照片,当然也来自真实经验,但排除了可能占有同样甚至更大生活比例的那些阴影时刻与内容。选择过的真实,使照片提供的回忆比较接近剧照性质的“生活亮点”,而非完整或深刻的回忆本身。它更像是想要通过愉悦的影像,协助确认、鼓舞曾经拥有且应该继续维持和凝聚的家庭关系和意义;它的自我说服、自我催眠功用,大于对生活、家庭、亲人关系、生命经验等具有反省意义的“记忆”这件事。

        我们的生活摄影文化,反映了我们对摄影与记忆的惊人的功利态度。我们不但怯于面对生活里的灾难面或沉重面,而且即使制造或储存生活里美好的影像记忆,也展现着高度的“交易性格”。典型的旅游摄影和婚纱摄影,大约最能展现这样的集体文化。无论是赶集式的旅游模式、一阵风似的下车观光拍照留念,还是背着一袋昂贵照相器材、在旅游景点搞创作的“专业观光客”,人们到达风景地的第一件事,多数是忙着拍照而不是看风景。拍完照后,再急着赶赴下一个景点。

        没有用心观看与感受的“到此一拍”,如何让记忆发生?除了记得去过哪些地点,还能记得什么?它与将自己与风景明信片用电脑软件缝合在一起的影像有什么基本差别?我们借着自己拍的风景明信片,收集影像、收集世界,将“征战”各地景点的影像战利品据为己有,张贴在博客用来交换资讯或炫耀自己,对旅行带来的生命体验和记忆,却可能一片空白。

        身边婚纱摄影里展示的“交易性格”,则更令我瞠目结舌、百思不解。结婚仪式里是否一定要有影像记录暂且不论,如果它值得记录,应该是因为每一个爱情关系的结合都是独特、神圣的,是人生的重要记忆。然而,大多数人要将这样独特且神圣的仪式与意义交由商业婚摄公司的摄影师来代为设计、摆布、诠释,将结婚的影像表现成一种完全雷同的概念,相互复制别人的结婚影像,并且将结婚的新人打扮成并非自己,而是婚摄公司代为想象的“美好的他人”。

        现代社会中的人缺乏独立自我和主体意义的特质,在婚纱摄影的文化里一览无余,只是其严重程度仍令人错愕。在婚纱摄影的实践里,人们甘愿让婚礼策划公司代为捏造关于婚姻幸福快乐的剧本,并担任虚构情景的道具,全力配合演出。这似乎反映了进入婚姻的人,对未来由自己创造、经营各种丰富生活的能力或意愿,缺乏足够的信心。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愈害怕自己创造婚姻生活里真正的快乐与满足,就愈需要这种自我催眠式和心理补偿式的婚纱摄影,而这样的自欺与补偿又更加消解了在生活中追求与创造幸福的功能。

        记忆在具有主体性的人的身上才能发生意义。如果不敢或懒于建造自己的主体意义,或不愿面对构成自己存在的各种生命经验,这样的人在进行摄影行为时,照片恐怕产生不了什么有意义的记忆。法国哲学家阿加辛斯基在《时间的摆渡者》里提到,人们常相信图像可以唤醒曾有的时刻或记忆,但照片却可以阻挡回忆。她进一步指出,包括摄影的图像常常不是在为回忆服务,而是在“取代回忆”,因为今日人们对照片的记忆掩盖了他们对事物与经验本身的记忆,照片成为记忆的屏障或替代品。阿加辛斯基对于照片是否能协助记忆,或创造一种“混合的记忆”提供了正面的分析与可能。然而,它的前提是,借助照片辅助记忆的我们,必须先将生活摄影的开放性与经验的多重可能性联结起来,影像或许才能游入它的经验主体中,发生记忆的丰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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