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之光怎样击穿黑暗

    读完杜卫东、周新京的长篇小说《江河水》，掩卷沉思，久久无语。这部70万言的作品，其原型得追溯到同一作者十年前的报告文学《大江东去》，但现在看来那只是提供了某种基础真实和触媒而已。《江河水》已彻底挣脱了报告文学的框架，其人物关系和矛盾冲突也完全另起炉灶，进入了一个虚构文学的审美境界。小说由“沉船”“开弓”“抗命”“敲锣”四部37章组成，是当今文坛上鲜见的写现代大企业和工业改革的鸿篇巨制，它的着力点在于塑造了一些突破重围、勇于探索、追求光明的人物，以及围绕着他们的各色复杂形象。他们如同天上的星辰，在暗夜中闪闪发亮。这种光亮我称之为久违了的理想之光。

    这部长篇小说有个环环相扣的好故事。现今的长篇小说据说年产有五千多部，但要碰上一个好故事还真不容易。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总爱搞碎片化、跳跃化、迷雾化的叙事，而不能妙趣横生地或者惊心动魄地好好讲述一个有深度的故事呢？完整的故事，贯穿的意义，个性鲜明的人物，直到塑造典型，这些现实主义方法真的都过时了吗？我看未必。

    且看《江河水》。一开始是丁伯带丁薇薇在珠宝店里赌石赏玉，出手大方，读者以为故事将以珠宝生意展开。谁料笔锋一转，二人杳无踪迹，一个叫江河的中年男子来到东江港任职，屁股还没坐稳就发生了一起恶性沉船事件。接下来，掀起了惊心动魄的滔天浊浪，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故事进展风生水起。作家就像一个织锦高手，一针一线皆从容自如，每个人物的出现都埋着“暗机”，作者推着人物向“谜底”驶去。整部作品采用三条线“编辫子”式的结构，最重要的主线是通过沉船、改革、抗洪、上市等事件，展现江河大刀阔斧的改革。副线纠结于一个文物走私大案，而荡气回肠地与几个女子的情感线则缱绻于其中，使作品刚柔相济。如此品相，真是极好的影视资源。

    《江河水》当然不是“故事性一强，文学性就掉档”的那种作品。它写出了不少生动的人物，尤其善于在激烈矛盾和情感纠葛中，揭示主要人物的独特命运和性格特征。作品既写了江河的担当与气魄，也写了他的彷徨与苦闷，既写了他的胆识与睿智，也写了他的浮躁与失落。好在他的生命底色是明亮的，他始终充满了积极进取的理想主义光辉。

    《江河水》对沉船事件的描绘中，贯穿着一条道义与人情的精神冲突主线。江河到东江港之后，显示出卓越的政治品质和工作能力，很快有了威信，这让多年从事港务工作的副手秦池嫉恨中烧，动用一切手段制造障碍，来稳定自己的位置。客运站长芦子明是秦池的至交，芦的女儿芦茜与秦池也情同亲缘，秦池为掩盖芦子明的失职，精心设计了让超载者芦茜逃离医院，一是推卸责任，二是人情在心。芦家父女深知秦池的用心，起初决定顺水推舟，但江河的正直无私又让他们良心久久不安。恰巧小说中又出现了“一把琴”的节外生枝，使得案情更加扑朔迷离。一时间，倒向江河还是倒向秦池，成为人们的两难选择。作家在此描写得层次分明，芦家父女在人情与人道面前的挣扎，也是作者努力表现人情社会日常中的两难问题，看似人之常情，实则常中有异、善中有恶、美中有丑。

    能不能写出复杂的人物，揭示出有深度的人性，是考量一部大体量长篇小说艺术质量的重要指标。小说中的秦池，固然假公济私，暗中贪腐，且处处与江河作对，但他同时是一个孝子，对朋友也肯真情相待，义气相交。职工黑子，夫妻下岗，生无着落，他曾经用刀卡住江河的脖子，但最终成为江河最贴心的支持者。他的妻子做手术无从筹款，江河为黑子救了急，黑子感激在心。就在一艘货船抛锚，即将发生又一恶性事故之际，黑子以生命挽回了一起事故，这是对江河的回报。但作品似乎传递出令人悲切的信息：穷人没有钱只有命，为了义可以舍弃生命！这是悲壮还是悲惨？

    作品中三女性个性鲜明，是她们拓展了这部作品的美学天空。男性的权欲、利欲造成紧张局面，像一片龟裂的旱地，如一堆燃烧的烈火，而她们的出现如清凉的小溪起到灭火润地的作用。她们以女人的本能和善良，在自觉地修复着这个世界。三个女性为什么不约而同对江河情有独钟？耐人寻味，但多少给人无美不归江河的感觉。

    《江河水》是一部现代工业文明和现代企业改革的进行曲，江河吹了一曲《江河水》，唤醒了良知与热情，抚慰迷惘的心灵，重构理想的宏图。江河水源远流长，永无绝期。理想之光穿透黑暗，既是愿望，也是现实。文学本质上就是在苦难中追求幸福，在困境中寻求突围，在黑暗中发现光亮，在低鄙中修炼高尚。面对生活与生命，文学天然地传递着热情和力量。这种精神便是理想，是人类存在的永恒理由。

    （作者为中国小说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