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初,笔者去韩国开会,偶遇老朋友、韩国著名的中国问题专家朴炳光博士。那天双方讨论十分热烈,经过数次延长会议时间,结束后我们共进晚餐时已过九点。席间,他接到夫人的电话,说已将女儿从外语补习班接回家,让他放心。朴博士中年得女,女儿才小学一年级。他放下电话,无奈地对笔者说,现在在韩国,尤其是在首尔,这么大的孩子几乎人人如此、天天如此。笔者摇头报以苦笑,中国又何尝不是!课业负担繁重,中韩两国孩子可谓“同病相怜”。
教育兴国是东亚文化的传统内核之一。《礼记·学记》有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又云:“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先秦以来,东亚形成了以儒家思想为中心、各民族次生文明“百花齐放”的独特文化结构。它在面对外来文明入侵时几乎战无不胜,不仅完整生存下来、一脉传承至今,而且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大大推动了各国的发展。东亚因此蓬勃繁荣、执世界之牛耳千余年,可以说首先得益于本地区重视教育的传统。不仅古代,现代同样如此。战后东亚地区经济实现迅速恢复发展,特别是中韩两国异军突起,是与广泛普及义务教育制度分不开的。过去五六十年里,中韩两国的教育机器如流水线般生产出大批能写会算、掌握中等程度以上社会文化和科学技术的青年人,他们作为科研人员、教师、记者、律师、金融工作者、医生以及数以千万乃至亿计的产业工人,为两国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罕见的经济飞跃——“中国速度”和“汉江奇迹”。
但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中韩两国不约而同地遇到了一个难题:学生课业负担异常繁重,文化课虽然学得好,但学得很痛苦,创造力和综合素质不足,人才高度同质化,只出“匠人”不出“大师”。中国学生每周花在作业上的时间超过14个小时,排名世界第一;韩国学生每周学习51个小时,是经合组织(OECD)国家中最多的。国际数理化奥赛的奖牌得主中,中韩两国学生长期占据着相当大的比例;在欧美高校里,中韩两国留学生的学习成绩也总是拔尖的,但在诺贝尔奖、沃尔夫奖、菲尔兹奖、图灵奖、普利策奖,甚至奥斯卡奖得主中,却罕见中国、韩国人的影子。钱学森院士晚年曾在各种场合多次提出著名的“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
改革才能谋发展,教育兴国也应与时俱进。教育改革是百年大计,直接关系到民族的未来。一方面,我们不能因为出现了上面的问题,就全盘否定现行教育制度,尤其是以文化课考试成绩为核心的学生评价与培养体系。传统教育体系有其合理性,它是千百年来人们普遍认同的、最能体现公平正义的合法机制,其效用和历史功绩不容抹杀。但另一方面也必须看到,现行教育制度已日益不能适应当前经济社会大发展的潮流,存在着种种弊端,其危害性日益显现也是不争的事实。在中(当然主要指东部发达地区)韩两国陆续走完产业化进程的宏观环境下,灌输型应试教育的使命可以说已基本完成。目前,中韩都处在新的历史起点上,要解决如何突破发展瓶颈、实现国家阶段性飞跃的问题,当务之急是同步推进教育改革、探索适应时代发展的创新型人才培养方式。笔者认为,改革首先应当全面考察西方的教育体系,结合本国实际吸取其精华,如全面评价,重视实践,鼓励发明创新,讲究活学活用,因材施教,为学生提供公平的竞争环境等。应谋求教育人性化,真正实现去行政化、去产业化、去关系化,追求可持续发展。需要注意的是,教改不能全盘西化,尤其不能抛弃自身的优良传统,忽视人生理想和价值观教育,使下一代失去本民族数千年来赖以存续发展的思想内核与精神动力。同时,教改进程必须是稳健有序的,应事先全面分析、预估其后果,避免冒进,及时化解过程中出现的新冲突、新矛盾,防止改革得不偿失。比如近年来被热议并试行的高考自主命题、自主招生等,事实证明,它形成了新的权力寻租空间,滋生了腐败。教改不应一窝蜂,在构建起完善的评价、监管体系之前,应慎重地、适度地逐步推进。
《管子·权修》有云:“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人才培养乃国之大事,探索并建立适应时代发展、适应国情民情的新教育体制,说易做难,任重而道远。
(作者单位: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朝鲜半岛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