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的感伤之旅

    从一条喧闹的繁华街走过，转弯就发现一条安静的后巷像死亡一样寂静，在东京到处存在生死的混合体，这就是我不想离开这里的原因。

    ——荒木经惟

    她像胎儿一样蜷伏着睡着了。干燥的小船轻轻漂过水面，那么祥和，而船上那穿过身体的黑色竖线和斑斓的水面，又隐隐显得不安……这是日本摄影师荒木经惟最有名的作品之一，出自其第一本摄影集《感伤的旅程》。这本摄影集记录了荒木和妻子阳子在京都、长崎等地新婚旅行期间的蜜月生活及沿途所见。真实的生活细节被一种感伤的情绪笼罩着，充满时间的静穆，爱和死亡的宿命。从这本自叙体摄影集开始，荒木辞去了职业广告摄影师一职，踏上了独立摄影师的旅途。

    在婚后近20年的时光里，荒木并没有新作品问世，他仿佛一边背着照相机秘密拍摄东京的大街小巷，一边与阳子隐居在爱巢里，进行着成为摄影名家的积累与修炼。直至1990年，阳子因病去世，荒木经惟才出版了第二本摄影集《感伤的旅程·冬之旅》，摄影集中除了新婚之旅的内容，又加入了阳子病逝前后的真实生活。他拍下阳子一步步走向死亡，而自己的生活一步步走入空虚的场景。黑白照片洗去浮华，展现生命的无常。

    因这前后两本摄影集，荒木被公认为日本私摄影写真的始作俑者，一位感情真挚的丈夫、男人、摄影师。然而令人瞠目的是，这位深情男士在妻子过世后却摇身一变，成为日本最红火的情色摄影师，20年间出版了近400本写真集，备受争议却也广受热捧。

    这一本本千姿百态的裸体写真，在摄影师独特审美和精湛技艺的把控下绽放奇光异彩，被亦真亦幻的大都市全部接纳。我曾困惑：这么爱妻子，为何不随之归去？就算不归去，为何走向另一个极端成为情色摄影师？辗转流连在一个个裸体女子间怎能不缠绵飞语？是名利欲的挑逗，一种逃避，还是彻底的堕落？

    其实不去八卦荒木的种种，所有的答案已经公布在他的照片上了。娇艳、裸露的性器官特写的旁边，偏偏是荒木经惟一本正经的表情；悬挂的女人体肆意招摇，周边布置的环境、光线及细节却深幽恪守；年轻的女人展示曼妙身体，却被浓艳色彩肆意涂抹或者丑陋的玩具怪兽爬行其中……当观者正想实施生理欲望却又从心底升腾出别样的滋味。那是年轻人不曾体会的、一种繁华终将落尽的凄楚，对人世万物的冷静审视以及对生死、爱欲、美丑、真实与虚无的感受。这种感受始于荒木的新婚旅行，那时他还有所克制，还相信希望和美好，直至阳子的死，他彻底摆脱了一种假象的努力，只有性才是可真实触摸到的，其他终将是幻象。

    但是，不要认为荒木是彻底放纵了，他只是个孩子，把关于性的一切当泥巴捏着玩耍。他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得意地向现实世界炫耀、耍酷，并邀请大家一起玩耍。荒木的记忆停留在与阳子生活在一起的20年间，而另一个他从未忘却的记忆也将伴随他终身：在东京的老家，小荒木总能见到妓女的尸体被扔到路旁的坟墓里。就是在那里，小荒木看到了色情、生活和死亡如何交织在一起。那种视觉和感受烙印在他心里，而且永远持续下去。

    荒木的摄影里具有始终如一的“直白”。反观当下众多的摄影作品，不是简单到1+1=2，就是以艺术之名展现千奇百怪的隐晦。这是因个人审美修养不够，还是当下社会的另一种主观呈现？这是一个需要反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