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山大道摄影术

    我从事摄影已经几十年了，经历过各种时代和场合。那个时候有基于那个时候的“摄影是什么”“进行拍摄的自己是什么”的问题，它们一直在我的心中纠结着。把它们作为寻找答案的线索后，我又继续拍摄摸索。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不善于埋头桌边思考，而是要一边拍一边想。摄影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答案的，有时在街头凭着直觉突然能发现答案，或者不如说是身体会感应到。然后过段时间，又觉得不对，不是这样，就这么循环往复着。

    摄影是什么？有各种各样普通的答案。年轻的时候，我一知半解，认为“摄影就是认识世界”，并在一段时间里对此深信不疑。然后各种各样拍了很多以后，问题和答案总是在自己的心中出现又消失，那个出现的像是答案的答案，又会因下次的拍摄而发生变化。答案在发生变化，反过来也就说明问题本身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就是这种无止境地循环。

    好像有一篇散文中写到，用一句话概括摄影的话，“摄影是光与时间的化石”。首先摄影是这样的，这个原则没有变，如果要简单地定义摄影的话，我会这么定义。这里的“化石”是纸的化石，通过相纸和印刷而产生的化石，即某一瞬间的光和时间在纸上化石化了。大家应该都看过，普通的化石是矿物，平凡无奇的矿物块上残留着久远时光的印记。一眼看上去极其普通没有任何特色的石块、土块，却可以从上面看到极其生动鲜活的关于时间的记忆。化石上压印着的痕迹，不单纯是过去的印迹，对于现在看的人来说，那上面刻印的信息，不仅能告诉我们很多关于过去、现在的东西，更能告诉我们很多关于未来的内容。就是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化石非常生动鲜活。

    和这一样，不管多久之前拍的还是最近拍的照片，其中都保存着那一瞬间的时间、光和事象。这与化石是否相同，看法因人而异，但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不管是多么久远的照片，都向现在传达着各种各样关于时间的信息。不仅是关于以前的信息，更是面向现在的时间提问。在这种意义上，摄影是“光与时间的化石”，是我不变的基本观点。

    但是思考摄影的时候，我现在想得更加简单。以前有个叫千利休的有名的茶道高人说过：所谓茶之心，即煮开水泡好茶，然后喝茶，如此而已。正因为是千利休这种高人所说，所以听上去才更觉意义深远。其实事物表面看上去好像有很多意义，实际上很简单。茶道也不过如此而已。我有同感，即事物简单就是最好。

    我并不是把自己比作千利休，但是，摄影追根究底也不过是拿台相机，装入胶卷，然后拍摄而已，就是这种非常简单的感觉。摄影师需要考虑摄影的主题、方法还有其他方面，这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在这之前，先要把胶卷装进相机，能多拍一张是一张，我觉得终归还是这个比较重要。往外迈一步，那里就有流动不息的生动鲜活世界，那是我们街拍者的世界。作为路上的猎手，是无法对其置之不理的。先不要去考虑这个那个，首先要进行大量拍摄才行，最近我也一直和自己强调这点。

    所以，以前我有时会以“这种东西我不想拍、感觉不对、没有心情”等，自以为是地信口推脱，但是现在只要感觉在意的画面都会先拍下来。就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拍过就忘了，冲印的时候偶然发现“啊！我还拍了这个”，就会觉得很有意思。我现在就是这样和摄影相处。（［日］ 森山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