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逸仙的大学

    大江之滨矗立着巍峨的北校门，坦然面对浩瀚的外部世界。为花木映衬着的南校门，则向过客敞开深邃的内宇宙。这就是中山大学，我的母校。

    记不清哪一年了，大概是20世纪90年代，我沿着两旁紫荆树遮掩的大道，向校园行去。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筑物突现眼前，是小礼堂。其外，一列高大的棕榈树如旌旆拂云，树前一围花圃，其间有钢管支撑着若干大字。远处观来，字悬半空，走近细看，是校训：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孙文。

    我有些奇怪，读书的时候咋没听说过？当年毕业留校，如今已是博导的老同学笑了，讲起了校史。大约1923年，孙中山先生倡议在广东设立两所学校，一是黄埔军校，一是广东大学，以一文一武的学校模式，造就“为国家、为人民、为社会、为世界服务”的人才。十字训词即是孙先生于1924年11月11日广东大学（后改名为中山大学）成立典礼时所亲笔题写。

    中山大学是我国唯一以伟人命名的大学。我说，那是国人对一代伟人的崇敬，孙先生业绩之丰，声誉之隆，近现代史上无人能出其右。不过，当年我们根本不知道有孙先生题写的校训呀。老同学又笑了，那时候我们跟着反右，大跃进，三面红旗，记不起孙先生了。我又读了读十字校训，那里有传统的蕴涵，也有创新的精神，有对艰难时世的悲悯，也有对后起新人的寄望。十个字源自《中庸》，还是修、齐、治、平的意思吧，底线是做一个君子。老同学叹息，当今做君子也不易，你看大学里论文抄袭，考试作弊，你从孙先生以一文一武造就人才的初衷来看，先生企望的岂止君子，更是新时代国家的栋梁！

    我曾二度造访台湾高雄的中山大学。听说两个中大早已开展学术交流活动，我在兴奋之余，忽生莫名惆怅，填了一阕《一剪梅》：“疑似早年进校园，天也蓝蓝，海也蓝蓝。一枝一叶一欣然，身也翩翩，心也翩翩。恍若今生未结缘，来也谦谦，去也谦谦。几多心事向谁言？问也闲闲，答也闲闲。”两校隔海相望，却同以孙先生诞辰之日的11月12日作为校庆日，用同一校训。看见那十字校训，我几欲落泪。

    我毕业离校已经几十年了，思念却如醇酒，愈陈愈沁香。只要有机会去广东，我总要回母校看看，一入雅称“康乐”的校园，总不由自主吟咏谢康乐（灵运）的名句，“池塘生春草”也未？“园柳变鸣禽”了么？每次路过小礼堂，我更要瞟一眼侧墙上的文字，那是孙先生1923年12月21日在这里对岭南大学学生的演讲，其中有两句话令我震撼，也堪玩味：“我劝诸君立志，是要做大事，不可要做大官。”孙先生是职业革命家，但他不是想做大官的人，为了国家统一，他可以让位给袁世凯。他对记者说他一生爱好唯有读书，面对书本，他永远把自己放在学生的位置上。“不求当大官，立志做大事”，已经成为中大学生的座右铭，我以为这是中大十字校训最好的注脚。

    我很自豪，我曾是中大的学生，中大的英译名是Sun Yat-Sen University，直译孙逸仙大学，俄语译名更有意思，孙逸仙的词格用的是占有格，即“孙逸仙的”，中大校名的俄语直译是“孙逸仙的大学”。

    （作者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一级编剧、北京戏剧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导师）（本报记者 郭超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