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升起骄阳,照耀无边海疆。听那大海欢唱,卷起豪情万丈……”12月13日,新编大型历史沪剧《邓世昌》在上海逸夫舞台上演。一个120年前的故事,一个120年前的人物,以鲜活新颖的艺术形式再一次呈现出来,依然深深打动着在场的每一位观众。
“虽然已经数不清听过、唱过多少遍了,但每当这铿锵的旋律响起,我和同事们依然感到热血沸腾、豪情万丈。这既是我个人圆了一个艺术梦,也是上海沪剧院集体完成一次现实题材的中国梦、爱国梦。”上海天平路一幢不起眼的小楼,上海沪剧院就藏身于此。谈及当天的演出情形,茅善玉依然难掩激动。
前有1962年由李默然老师主演的电影《甲午风云》,“金刚怒目”的邓世昌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又有同年上海沪剧院排演的大戏《甲午海战》,丁是娥的“祭海”唱段在沪剧迷中流传甚广。重新创排一出历史正剧,用沪剧讲述120年前的故事,观众会买账吗?
身为上海沪剧院院长,也是剧中主演之一的茅善玉说,尽管有质疑、有反对,但她和同事们都下定决心要排这出戏。“对上海沪剧院来说,在每一个重大历史节点发出自己的声音,是我们一以贯之的优秀传统,这也是沪剧与生俱来的传统。”在茅善玉看来,正因为此,生于田间地头的沪剧才能走进都市生活,紧贴时代脉搏,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
沪剧从来就是扎根生活表现生活
沪剧,发源于吴淞江和黄浦江两岸的田头山歌和民间俚曲,是上海本土特有的地方戏剧种。从早期的花鼓戏、本滩、申曲,到1941年定名的当代沪剧,已有200多年的发展史。
“沪剧最大的特点是没有程式,没有水袖之类的束缚,只要编剧能写出来,演员就能唱出来。”茅善玉说,这个剧种从来就是特别善于表现生活的,原汁原味的口语、乡间俚语在其中随处可见。因为百无禁忌,什么题材都能表现,成就了沪剧的独特风味。
茅善玉说,沪剧的表演特点就是一个字:真。不同于京昆讲究程式,沪剧重在凸显人物个性,新中国成立后,沪剧更确立了现实主义题材的道路。
真,源于扎根生活,而生活不是只有“小儿小女小情调”。茅善玉说,沪剧源于民间,与生俱来的是一种民间情怀。关注民生、关注百姓,讲的是老百姓的故事,说的是老百姓的情感。
在每一个重要历史节点,沪剧总会发出独特的声音:改革开放初期,大量纺织工人下岗,上海沪剧院马上排了下岗女工的戏,讲下岗女工如何不下岗;外国专家说上海不适合造地铁,多年努力上海地铁终于建成,通车当晚,主创团队一次次下盾构采风完成的沪剧《今日梦圆》同时上演……
“一个剧种可以承载一座城市的历史,凝聚一个时代的风云。沪剧之于上海,就是如此。”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毛时安说。
在茅善玉看来,沪剧承载着城市发展的历史,在都市化进程中不断发扬光大。瞄准现实,表现现实,这是沪剧的使命,也是它强大的内在力量所在。
沪剧给予我们创作的无限自由
“与时代同行,与城市同步,沪剧的可贵在于,她有着与时俱进的精神,始终保持着开放的胸襟与追求。”上海沪剧院副院长、编剧龚孝雄说。
沪剧《芦荡火种》原创在先,才有了脍炙人口的京剧《沙家浜》。《红灯记》,也是先有沪剧,再有京剧。沪剧以戏曲的形式保存着上海城市的语言特征、文化记忆和世俗风情,也影响了包括京剧在内的许多兄弟剧种。
“沪剧的触角始终是伸向生活的,对社会热点往往第一时间就能有所反应。”上海沪剧院编剧李颖说。李颖在沪剧院当了20年编剧,在她看来,沪剧名家辈出、流派纷呈,留下了一批经典剧目和老艺术家创立的流派风格。这些对于后继者都是宝贵财富。而最好的继承,还是创新。
“沪剧给予了我们创作的无限自由。”茅善玉说。海纳百川,为我所用。沪剧的题材早已超出家长里短、儿女情长,表演风格也在不断拓展。
大西北的背景,沪剧能不能演?李颖被敦煌文物研究院院长樊锦诗的故事吸引,跑去敦煌采风,一待就是20多天。“一个人,夜里只听到旷野里响着风声,没有人可以说话。”李颖说,前后几个月的时间她写下了《敦煌女儿》的剧本。演出之后,观众反响出乎意料的好。“大西北的旷野和孤独,我们也能演。”李颖振奋了。如今,《敦煌女儿》演了三十多场还在一遍遍打磨。
蒋东敏,沪剧《邓世昌》的编剧。“我想写一个和电影里的甲午海战不一样的戏,邓世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处在一个时代中的人。”蒋东敏说,从这个角度出发,她开始构思剧本。剧中演员的表演也令观众耳目一新。表现邓世昌在路上那段,手里握着鞭子,心中忧急万分,京剧的程式运用到沪剧,同样自然贴切。
“不要给自己设定条条框框,艺术本来就是给你探索的。不探索,艺术的生命就结束了。”茅善玉说,什么都敢碰,什么都敢来,兼容并包,这是上海沪剧院的传统。沪剧从来不落后于人,我们要坚守,也要开拓。
有了年轻的观众,沪剧才能永远年轻
茅善玉成名很早,唱了几十年沪剧的她,说起创新依然透着一股子冲劲和拼劲。但她也有担忧。单从创作团队来讲,现在的上海沪剧院有3位编剧、一位导演。而在沪剧最为繁盛的20世纪80年代,上海沪剧院有16位编剧、10位导演。
“大力推广普通话之后,很多上海孩子都不会讲上海话了,沪剧随之被边缘化。”茅善玉感慨。上海沪剧院一年170多场演出里,100多场是在郊区。台下观众,绝大多数都是中老年人。沪剧人才也面临青黄不接。
失落是有的,但茅善玉坚信,沪剧有她的田野,有她的土壤,只要不抛弃沪剧的传统,沪剧就不会死。
21岁的韩朝群在上海戏校学了5年沪剧,2011年毕业后,与26个同学一起进了上海沪剧院,剧院为他们成立了上海戏曲院团里唯一的青年演员团。尽管“收入只够自己吃饱”,但他很淡然:“我喜欢沪剧,如果可以,我会一直唱下去。”
“闭上眼睛仔细听,沪剧的小调都那么舒缓动听。”韩朝群说。他告诉记者,自己最爱演的是老戏《庵堂相会》。“沪剧没什么门槛,票友都可以演。我们在台上演,观众在台下轻声哼。你唱这一段,他就知道下一句是什么,这种感觉真的很幸福。”
这几年,上海沪剧院青年演员团排演了《胡锦初借妻》《大雷雨》《陆雅臣卖娘子》《庵堂相会》《红灯记》《魂断蓝桥》等全本传统和新编大戏,部分演员还赴京参加经典剧目《雷雨》演出。1995年出生的洪豆豆,被人昵称为“小四凤”,摘得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新人配角奖。茅善玉说,为了让这些年轻人有时间停下来回望自己走过的路,沪剧院将今年定为青年演员团的“传承年、学习年”,让老师们给青年演员传戏,11位名师收了12位徒弟。“把传统戏都保留下来,以后再请好的导演把戏重新打磨后再推出,使老戏新演,常演常新。”
沪剧承载着方言文化。今年6月,上海沪剧院还办起了沪语训练营,演员们教感兴趣的孩子学沪语。茅善玉说,她和同事们还要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中小学和大学,让孩子们从小爱上沪剧,让年轻的观众坐下来看沪剧。“有了年轻的观众,沪剧才能永远年轻。”
(本报记者 颜维琦 曹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