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在繁华古城密集的楼宇间,还隐藏着一个这般规模的天坛遗存。陕师大西门西侧,一条被杂乱的小商铺挤压得很狭窄的小道,号称“天坛路”。走进去二三百米,再朝南一拐,便见到一个被铁栅栏围住的高大土丘,被一扇锁着的大铁门护卫着,门口突现一方黑色石碑,上面刻着“唐代圜丘”四个大字,这里竟然在1956年就被定为“国宝”了。
这让人肃然起敬。华夏民族自古就有“敬天法祖”的信仰,在先民眼中,天地哺育众生,是为最高的神,而祭天则是天与人的交流,因而祭天的遗迹便格外神圣。我们推门进去,见这座土丘呈台阶状,南面有一条木板搭建的步桥直通坛顶。现在已难考证它是哪一年建造的,我们只知道那一年隋文帝把皇室搬进了后来被称为长安的大兴城,而在第二年春天来临之前是必须完成祭天大典的,也就是向天下昭示“君权神授”。如今,环顾四周,这个1400多年前的祭祀圣地已被四周高耸的现代建筑给团团围住,难以巍峨起来。
考古专家们很是欣慰,说天坛曾经被一层黄土覆盖着,是五年前为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才被挖掘出来的,如今的模样就是隋唐两朝天坛的本真形象。站上坛顶可见,从下而上有四级大台,每级台之间有十二个陛,也就是说上坛需走四十八个台阶,可能寓意陛陛而上与天相会,而陛下则只有皇帝静候。再细辨那浑圆的坛体又等分成十二个扇形,是为呼应古人将大地分位,让乾坤旋转有条不紊。而坛顶平平的圆圆的没有一点障碍,方便天神从任何角度降临这里向人间君主传道授业。
坛体上居然可见星星白斑,原来隋唐天坛通体抹着一层厚厚的白灰,显得圣洁而又纯粹。可以想象这么一个洁白的坛丘,坐落在长安南门之外,与城中的朱雀大道相倚相望,是为国家至高无上的礼仪圣地,可谓天下第一坛矣。史书记载,古代祭天都选择在“冬至”这天,是为“三阳开泰”的时辰。那时祭天的仪规好是隆重,祭祀前所有参祭的皇亲贵胄都要沐浴斋戒,完成一系列洁身静心的繁琐准备,当天拂晓前皇帝率百官从城北赶往城南的坛下。在隋唐三百多年间,这座圜丘不知目睹了多少次祭祀队伍的顶礼膜拜,那隋朝的文帝、炀帝是一定登临过此坛的,而唐朝的高宗、太宗、玄宗们也一定在这里祈求过五谷丰登子民富庶。
遥想那时,祭天队伍旌旗招展,鼓乐齐鸣,祭品高擎,銮舆缓进,离洁白的天坛还有段距离,皇帝就下了御驾,手持玉璧,恭恭敬敬地向天坛走来。当步临坛下,只听礼部号令,皇帝率文武百官在坛下跪拜,然后皇帝一步一顿登上坛顶,精致的神案上皇天牌位居中,日月星辰和风雷雨电的神位在侧,后边则放着玉帛和牛羊等等供品,然后皇帝咏诵祭文向天仰望。这时便到了天神向皇帝面授机宜的时刻,神圣得连城里的百姓也闻声伏地。随后祭品被放进坛下的隔墙燎炉焚烧,十里之外都会闻到香味,一时间烟雾缥缈,灯影飘摇,给人以神秘之感。于是钟鼓瑟齐鸣,四方欢腾,整个长安城一下子沉浸在祥和之中。即使祭天队伍离开了天坛,也还会有雅乐不绝于耳,让百姓强烈感受到上天的威严和皇恩浩荡。
站在这个裸露的圜丘前,我突然想,千年的风雨怎么没能将这方土丘冲刷成泥丸?后来听考古人说这天坛被黄土掩埋了上千年,才得以完整呈现,我便倏然明白过来。这尊天坛唐末被弃后,宋代的乡绅一定敬畏如初,担心坛体被风雨剥蚀,便组织百姓给天坛覆盖了一层厚土。当时长安人的心情一定是酸楚的,因为他们掩埋的不仅仅是一尊天坛,也是一个王朝的辉煌,以及作为京城子民的荣耀。
人们背着筐挑着担,仰天长啸,一步三叹!
从此,长安的繁华与豪迈被黄土掩盖了,变成了人们饭后茶余津津乐道的残缺记忆。不过,正是那个天才的举动,使长安天坛能够历经千年砥砺而风采依旧。所以,那层厚土已经是天坛不可分割的部分了。我想,考古人多少年来大都是追随着皇亲贵胄的遗迹在前行,而这层厚土却真正是人民的创造。
随着这尊盛世建筑一同被挖掘出来的,还有千年的期望,这也许昭示着古城将迎来新时期的辉煌,见证民族复兴的梦想,也将续写长安天坛不朽的神话。
今日长安人怎能不为此啧啧赞叹!
(作者为国家公务员 阿莹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