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小路

    秋日，外出归来。下了电车，便是这条我深深喜爱的，15年间走了上千次的小路。

    如果秋是一袭以简淡为基调的衣裳，它就是精心缝制的花边；如果秋是自然献给人间的厚礼，它就是捆绑礼物盒的绸带。

    今天，小路异乎寻常地干净。它位于大街边沿，另一侧是绿化带，以花旗松为主。秋天自然是落叶当令，然而橘黄色的松针识趣地堆在路边，尽管它同时不客气地铺在街心、车窗、栅栏，乃至浸入打开的车库。一眼到底的路面，白里带青，这色谱再往“青”移几度，可和瓦蓝的天比美。此刻，拟为青石，庶几近之。郑愁予《错误》中“达达的马蹄”，若响在这绿树掩映的路面，当比在或空寂或喧嚣的街道中央，更能映衬出秋的悠远之趣。

    小路落叶不多。松针轻细，水泥路面难以黏附，负责清扫的无疑是风，袅袅兮一夜，小路便清爽起来——而在无花旗松只有碎叶桉的街区，横七竖八的落叶，残剑断戟一般，覆盖了路面，教人想起惨烈的战场。

    干干净净的路，身边的草和落叶一似分开的浪花，使得行人有点儿像在红海中步行的摩西。蓝天坦荡，和一公里以外的太平洋连为一体。众多花旗松的树冠嵌在几朵白云下方，一似水下的珊瑚。风来了，我的衣襟、白发以及脚下的松针，都动起来。满地乌黑的松果、树上漆黑的老鸦淡定无比。秋意从林梢悄悄沉降。路旁，一张双人椅，虚位以待。秋天真好！如果让我选择一个最爱的季节，那肯定是它！

    同样，从一生行事中选取一个既陶醉又励志的镜头，必定是小路上的行走——距今44年的那一回铭记终生。路是稻浪中的田埂，比此刻脚下的窄得多，也弯曲得多。延伸到如黛青山脚下的田峒，一色碧绿的稻浪，我从中间穿越。劲风在稻海中搅动，一波波绿浪打来，孕穗的剑叶拂过我那没来得及长出黑胡子的脸颊，痒痒的。天如此之蓝，如此之阔广！够了，稻海中22岁的独行人，拥有的一切都在天空中。

    那一次，这一次，都是回家的路。萧条异代不同时，同的是踏实的欢喜，带点害羞的满足。

    此时，沿着这条干净的小路走下去，终点是金门公园。此刻园内秋色的绚烂自不待言，火烧云一般的枫叶是没有的，但有玫瑰园的娴雅、植物园的缤纷、鸟的扑翅和斗歌。对了，园子高处有诗都湖，澄明的秋水，傻乎乎的小乌龟戏弄木槿花的倒影。这些，不妨都称之为“秋心”。

    （作者为美籍华人作家、美国华人文学写作协会会长，有散文集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