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罗伯特·戈贝尔的雕塑作品《无题》之诡谲惊悚，让人不得不联想起某个凶杀现场，或是某些灵异故事的场景。

    一个男人的半条腿贴着地面从墙里伸出来，只是半条腿，是“断肢”，身体的其余部分均被“隐没”。艺术家用的是写实主义的手法，对断肢的处理十分逼真，人腿由极为接近肌肤质地的蜡制成，光洁而富有弹性，就连腿上的细毛都根根分明。断肢穿戴整齐，裤、袜、鞋皆备且完好无损。这条腿本身并没有呈现出很强的戏剧性，它平静、没有任何动势，仿佛只是在休息时随意伸出。然而作为兀自存在的一条断肢，它十分古怪，其与人之肉身整体的关联完全被切断，却与墙面融为一体，这构成了极大的张力。

    艺术家要向观众索要的是另一种目光，一种有别于观看美术作品时带有的以审美为目的的目光。他故布迷阵，隐藏起人的主体形象，拒绝一目了然的观看，只呈现蛛丝马迹，邀你像侦探一样去猜测、去推知。观众要凭这半条腿的信息去还原任何一种可能性：这个人是谁？这是一个人还是一具尸体？他是被砌在墙里还是被墙所吞噬，抑或是来自另外一个空间？他为什么以此形式存在于这样一个空间？只有不安，没有答案。

    断肢蹊跷地存在，让房间充斥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甚至调动起整个空间在意义层面的涌动，断肢周边之物因它的“扰动”获得了某种非同寻常的敏感度。无甚特别的水泥地面、四白落地的墙面、粉刷时滴落的泥浆甚至墙脚处的灰尘……原本的常规设置在“断肢”的进驻之下，都与之形成了某种微妙同构关系，所有的外延物都向内聚合，成为艺术作品的一部分。

    众所周知，雕塑是空间的艺术。如果说，传统的雕塑是依靠实打实的体积来占有空间，那么像戈贝尔《无题》这样的作品，则更多的是通过物象提供的意义来占有空间，甚而可以说，是占领空间；如果说，一直以来，我们惯于欣赏雕塑的方法是主客二分，将作品作为对象来观看的话，《无题》至少提供了另外一种观看的可能：雕塑本身不再是视觉的焦点，它意在营造出一个意义空间，你必须进入它，像站在一个作品的内部，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立于一个处境之中，获得与它同构的体认。

    从对客体的表现到对“存在处境”的表现，从“呈现确定性”到“展现可能性”，从“在世界之外”到“在世界之中”，《无题》与传统艺术逻辑的分道扬镳之路一步步全都走在关节点上。戈贝尔作品中的学术旨趣让人不难理解理论家对他的偏爱以及艺术市场对他的追捧。也许他的作品既不伟大也不感人，但无论你喜爱与否，都必须承认，它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