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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10月31日 星期五

    乡关何处

    作者:丰收 《光明日报》( 2014年10月31日 14版)
    石河子新城
    丰收 1980年毕业于新疆大学中文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作协主席,新疆作协副主席。著有报告文学《中国西部大监狱》《梦幻的白云》《西上天山的女人》《绿太阳》,小说《骆驼峰》等。耗时20多年收集资料、倾力创作的纪实文学《西长城——新疆兵团一甲子》日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全景式展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六十年风雨历程,被论者称誉:“不仅具有重要的文学价值和现实意义,也为中国屯垦史研究乃至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人类迁徙史考察提供了一个厚重而可靠的文本。”

        无论父辈怎样地乡音不改,兵团第二代、第三代的故乡都是——新疆。

        2007年11月4日,一声啼哭告诉我们添了一个侄孙女。给孩子报户口时,侄女没听奶奶的话,她在籍贯一栏里给女儿填写了“新疆石河子市”,而不是奶奶说的“河南柘城县王金梅大队李本寺村”——那是奶奶爷爷的老家。我支持了侄女,这个河南的老家离她太遥远,离她的女儿更遥远得缥缈。她心里,留有童年影子少年足迹的石河子才是老家。

        这个婴孩是石河子第四代“军流苗裔”。

        她的太爷爷已在这里的黄土下安家。

        “你的老家是哪儿?”在新疆,这是一个经常会被别人问到,也常常会问别人的问题。

        无论父辈怎样地乡音不改,兵团第二代、第三代的故乡都是——新疆。

        我们怎么会不爱自己的故乡!何况黄土下已埋有我的亲人——我再也扯不动的根!

        1993年4月4日,四十七团所有的老兵戎装在身,胸佩当年跟随王震将军南北征战时荣立的军功章,一大早列队在塔克拉玛干边的条田林带前,仰望长天……

        这一天,在中国这片最大的疆域——古称西域的新疆,有多少双眼睛等待着一架飞机的到来……

        1993年3月12日15时34分,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王震逝世。遵照王震将军的遗愿,这架专机运送他的骨灰撒归天山。将军生前多次坦露心迹:“骨灰撒在天山,成为新疆大地的一粒。”

        在这一天,遍布天山南北一百六十六万平方公里,一个名叫“兵团”的部族,他的二百五十万人众和许许多多从那个年月走过来的“老兵团”,还在等待着另一个人。

        他自1966年离开新疆,至今已有二十七年,从1980年仙逝京城算起,也已有十四个年头。

        在兵团老兵们和老新疆的心里,他的形象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化、疏忘,反而因这一方水土的壮丽历程,被诗化、雕塑得更加高大、挺拔、亲近了。在他们的生活中,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张仲瀚。

        今天,他终于随同王震将军魂归天山。这是将军的遗嘱:“仲瀚无儿无女,和我一起回新疆吧!”

        这更是他的夙愿,早在1949年秋天,王震问张仲瀚是想去新疆呢,还是随贺老总南下入川?张仲瀚选择了前者。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张仲瀚对党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对王震将军,对探视他的好友故旧都说过:

        “如果我一生中有过最伤心的事,那就是迫使我离开了新疆。”

        生不能还,魂归天山。

        飞机飞越天山。沙海边的老兵扬起头颅,向着长天致军礼。他们一遍遍呼喊:“司令员!您回来了!政委!您回来了!又和我们在一块儿了!”

        银燕飞临石河子绿洲。这是您梦牵魂绕的地方。

        一捧骨灰,一捧花瓣,飘飘洒洒,回归绿洲大地的每一块田垄,每一方阡陌,每一条河流……融入新城和每一道绿树垂荫的街巷……

        老兵们的司令员没有回到湖南浏阳,那是他亲人最多的故乡;他没有留在北京,那是他一生中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他没有留在穿山越岭的鹰厦铁路,海南岛,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北大荒。

        老兵们的政委没有回到河北沧州崔尔庄,那是他祖脉绵长的故乡;他也没有留在北京,那是他人生最后落脚的地方。

        不散的灵魂,选择了边远的新疆。

        苍天有灵,大地动哀,纷纷扬扬的清明雨寄托着沉重的哀思和怀念。

        天山,天赐之山——

        雄奇俊美的骨架,定位高天阔地的新疆。

        钟天地灵气,聚日月光华,纳百川魂魄,育一方生灵。

        以百万年的历史,见证沧海桑田,西域古今。

        今天,浩浩云海环揽巍巍雪峰,银装素裹,承接英魂。

        一捧花瓣,一捧骨灰……

        在塔里木,有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当年开发塔里木时,资金不足,号召拓荒者捐款时说,以后要在塔里木最好的地方立一块碑,捐过款的人,都刻上名字。

        几十年过去了,老兵们一直在打听,塔里木的碑树在了哪里?碑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我寻找过这块碑。一方方绿色的田野,一座座美丽的绿洲小镇,还有一块块以农田序号称谓的墓地……

        在阿拉尔,我去过一方老兵叫作“幸福城”的墓地。这块墓地很大,塔里木最早的拓荒者先后都集合在了这里。高高的白杨林环绕着的墓地,荒草覆盖了一座挨着一座的坟头。坟前立的碑,或是一块枯裂的胡杨木板,或是一截水泥残桩,许多坟前连这些也没有,只有天地给予的大气。西沉的夕阳里,我祈祷上苍记住沙土下的男男女女,佑护沙土上的众多生灵。他们仍在追求幸福。一片片荒原苏醒了,一批批人倒下了……

        其实,遍布天山南北以部队番号称谓的农场,都有一块“幸福城”这样的墓地。与阿拉尔不同的是,这些墓地大都以农场连队序号或是条田序号称谓。孔雀河养育的二十九团,拓荒者最后的归宿地序号“十八”,就叫了“十八连”或是“一百八十亩地”。塔里木河下游三十五团的墓地,叫“十四连”。我下乡的一二七团,是一块序号“八十二”的条田,“八十二号地”就渐渐叫开了。这些地块都是难长庄稼的碱泡子盐疙瘩。生前,血汗把戈壁生土滋养成了长庄稼长粮食的熟地;最后只把焐不热泡不熟的盐碱地留给了自己。

        幸福城,还有这些“连”或“地”,是绿洲农场最早的历史和文化,这一方生民的根基。他们和每一条渠水,每一条林带,和亘古不变的黄沙,还有黄沙下的埋藏融为一体,化作渐行渐远丝丝缕缕的传说,留给后人苍凉又温暖的追忆,影响着大地怀抱的一切。

        离开幸福城时,夕阳正从棉田后的杨树林落下,开始它新的轮回。

        ——老兵不死。

        他们只是慢慢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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