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博物馆所藏甲骨整理经过及其学术价值

    编者按

    2014年10月16日，来自海内外的20多位甲骨文研究一线的专家学者，齐聚旅顺博物馆，出席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甲骨学殷商史研究中心与旅博共同举办的《旅顺博物馆所藏甲骨》首发式暨国际学术研讨会。这一重要成果的推出引起历史学、古文字学等领域学者及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本刊特邀请该项目负责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宋镇豪撰文介绍旅博甲骨整理过程及学术价值，以飨读者。

    河南安阳殷墟甲骨文1899年发现至今已有110多年，甲骨文的著录仍有不少遗漏，搜集、整理、释读、刊布工作任重道远。特别对于大宗甲骨文材料的收藏单位，将其甲骨藏品大小不拘、一片不漏地有序进行保护性全面整理研究，清除污垢虫蠹对甲骨的腐蚀，辨其真伪，别其组类，分期断代，残片缀合，释读文字，缕析文例，诠解史实，著录公布，必可嘉惠学林，为推动甲骨文与甲骨学研究提供极大便利，对于加强中国上古史构建、文物遗产保护、文化传承、人文演进、科学发展的认识，均可发挥积极的作用。

    旅顺博物馆是国内大宗收藏殷墟甲骨文的单位之一，所藏数量达2200多片，主要为“甲骨四堂”之一罗振玉（雪堂）的旧藏品，极少量为日本人岩间德也藏品。旅博甲骨的来源、流传与入藏事略，尘封厚积着曲折沉沦的近代学术史印迹。1945年苏联红军打败日军后，对旅顺进行了军事管制，苏军征用罗振玉的住宅和藏书楼（大云书库），罗氏旧藏的大量文物散失民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旅顺博物馆从旅顺铁山镇农民刁万柱、唐立兰、周士显等人处收购及旅顺登峰街道和旅顺供销社等单位拨交，得罗氏旧藏文物六千多件，其中包括这批甲骨文。旅博甲骨被《甲骨文合集》著录的仅仅587片，绝大部分失收，没有公布发表过。

    2011年10月，我们专程去旅博进行甲骨文藏品调查。旅博甲骨属于安阳殷墟早期出土品，时代一至五期皆有，内容涉及殷商政治制度、王室结构、经济生产、社会生活、方国地理、军事战争、宗教祭祀、文化礼制等方方面面，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史料价值和学术史研究价值。经过几十年长期的“冷封”，有的骨片破碎，有的面临虫蚀或粉化，有的文字磨泐消失，如此下去，恐怕难免遭受人为或其他自然因素而造成“甲骨文收藏之期即澌灭在斯”的时代遗憾。举例说，日本人岩间德也旧藏大龟一版，照片早在1933年曾经著录于郭沫若《卜辞通纂》別录之二《日本所藏甲骨择尤》第一片，后来或一度以为原物“所在不明”（见松丸道雄《日本蒐储の殷墟出土甲骨について》，1981年《东洋文化研究所纪要》第86册第22页），其实就藏在旅博，据考是1938年前后卖给当时侵华日军统治下的旅博的，经与《卜辞通纂》著录照片比对，左右上角及左侧已残缺而蚀去多字，且析为三片分盒藏。又如罗氏原藏一版大牛肩胛骨（《合集》12899），也析为四小碎片分置，中间大部不存，正反面共缺失10多字（图1）。再如9.1549一片宾组涂朱卜骨，1913年《前》7·42·2著录时较完整，有29字，现已残缺不全，近20字不存，但早期拓片有的笔道未拓出，又使“十三月”被误认成“十二月”（《合集释文》8884）。这种状况在其他甲骨上也存在。因此抢救性整宗保护，及时墨拓、摄影与全面整理研究，显得尤为紧迫。

    针对这批甲骨文的现状，我们提出急需进行抢救性保护整理的建议，得到国家文物局宋新潮先生的首肯和旅顺博物馆郭富纯馆长的积极响应。基于文物遗产整理保护、科学研究、文化传播、历史教育的目的，旅顺博物馆与中国社会科学院甲骨学殷商史研究中心合作进行的“旅顺博物馆藏殷墟甲骨文的整理与研究”，旨在实现两大目标：一是全面彻底保护性整理研究馆藏全部甲骨文，编著出版一部融学术研究与资料著录为一体的《旅顺博物馆所藏甲骨》，使这批中华古文化遗产尽量齐整地公之于世，也有助于保护这批三千年前古文明瑰宝的可贵信息完善地留传给子孙后代；二是通过课题的实施，加强甲骨人才历练和推动甲骨学科的建设。

    旅博全部甲骨按照严格的文物保护规则和科学严谨的整理方法，分阶段实施综合整理与研究，首先进行高清晰彩照拍摄与甲骨拓片制作，将甲骨拓片电子扫描存盘，再进行甲骨分期断代和组类内容区分及整理缀合与著录排序，最后进行甲骨释文与考释等。2012年7月3日我率领历史所甲骨学殷商史研究中心宫长为、马季凡、刘源、徐义华、赵鹏、孙亚冰、刘义峰、王泽文及从考古所商聘的何海慧等9人，会同上海古籍出版社摄影师方伟，前往旅博墨拓及拍摄甲骨，旅博也抽调馆内馆员12人参与。近20人传拓甲骨的大场面，是甲骨文发现百多年来见所未见的。经过20多个日日夜夜的辛勤工作，工作量浩大的甲骨拓片制作告成，高清晰彩摄甲骨也全部完成，尘封多年甲骨上的污物和虫蠹也得以清除，破碎得到拼接，甲骨实物得到有效保护，旅博甲骨长期没有整批拓片及照片数据资料的欠账终于改写，外界关于旅博藏甲骨数量到底多少的谜团也彻底廓清。

    这次推出的《旅顺博物馆所藏甲骨》分为甲骨图版、释文、检索表三部分。甲骨图版采用彩照、拓片、摹本三位一体的著录方式，彩照包括甲骨正面、反面以及有完整钻凿痕迹的甲骨侧面照片；拓片包括全部有字甲骨的正面及反面，摹本还摹录相关甲骨的缀合图形。在甲骨图版编次排序方面，贯彻“分期断代，按字体别其组类，再按内容次第排序”的原则。在甲骨组类及分期断代方面，妥善处理学术界存在的争议，既留意于传统“五期说”之间的传承关系，又尽可能吸收甲骨组类辨别学识，并且揭示我们在整理研究中的新见新获。甲骨释文兼包括馆藏号对照、著录情况、甲骨材质鉴定、甲骨辨伪、正文释定、同文例互补、释文说明、新字形简释及甲骨残片缀合等内容。检索表可方便检索馆藏号、著录号及汇总甲骨缀合近60组（其中自缀11组）等诸项信息。全书三大部分浑然一体，具有标示性意义的甲骨著录范式，为深入研究甲骨文提供了内涵丰富的新资料。

    旅博甲骨发现新字及新字形30多个，大大充实了甲骨文字库。如本书733号（9.37反）从舌从亟的字（图2），1292号（9.2372）（，图3），1298号（9.2397）（图4），1417号（9.1438）人名，1864号（9.1111），皆为新见字。2177号（9.2137），新见黄组贞人名。274号（9.1108）字，《甲骨文校释总集》8091误释，1353号（9.8）字，《合集释文》25628误为“若”，1863号（9.1104）（）字，《合集释文》35325误作，193号（9.1583）字，下有三点，为以往所疏忽（唯有日本岛邦男《殷墟卜辞综类》298页第三栏摹写此字注意到下面的两小点），当是“  ”的异体，凡此招致近出甲骨字书均失收，今由清晰的照片和拓本都可得而正误纠讹。再如303号（9.144），新见字形，与《合集》20717、20718、20720实为同字反向。273（9.465）＋380（9.2434）号的岳字所从山作五峰构形，新见字形。1634号（9.356）五作五横划，殊不多见。1303号（9.2411）爵字写法简练生动，也是前所未见。

    旅博甲骨还发现一批新资料、新辞例与新见用词。如本书257号（9.257）为花东子组类卜龟，可增补90年代出土的花东一坑甲骨材料。46号（9.2303）“出其一豕。出其八豕。”（图5）组小字类，辞例鲜见。53号（9.1181）宾兼类祀雨卜骨，与《英藏》1149相缀，“取石”与“取石”的同贞辞例，发人深思。494号（9.1938）“夕彗”，可与《合集》21026“中日彗”的辞例作比对研究。99号（9.362）、276号（9.2508）、310号（9.477）卜辞面背相承，文例不常见。49号（9.1659）组小字类，“生今日”的特殊用词，《合集》误倒而未识出。722号（9.98）宾组长时段卜旬卜辞，自五月、八月、九月至十一月，周期逾半年以上，是旬历超过200日的记载（图6），甚是珍贵。502号（9.2203）“劓刵”（图7），记割鼻、断耳两种肉刑，结合《德瑞荷比所藏一些甲骨录》S121“劓刵刖”，可与《尚书·吕刑》“爰始淫为劓、刵、椓、黥”相印证，揭示了与周代以降“五刑”之间的因循演替关系，是珍稀的研究殷商刑罚资料。464号（9.2050）“祀卤”，卤，盐神欤？2211号（9.2091）蚌笄头刻辞“黄其羊”，殊足珍异。旅博甲骨资料精湛宏富，就不冗举了。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