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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10月24日 星期五

    苏轼对今天的三点启示

    ——三亚国际诗歌节有感

    吴思敬(北京) 《 光明日报 》( 2014年10月24日   13 版)
    海南儋州苏轼像

        时值深秋,北京已经是秋风萧瑟,落叶满阶了,而三亚却是蓝天白云,椰风海韵,诗意海角,浪漫天涯。特别让我感动的是晚上在大东海广场举行的群众诗会,家庭妇女、复转军人、退休职工,一个个登上台来,尽情朗诵他们喜爱的诗篇。三亚这颗海南明珠所充溢的浓浓的诗意,令我惊奇,也令我深思。是谁在海南人心中播撒了诗的种子?

     

        我的思绪回到了九百多年前。那时候,有一位诗、词、文、书法俱佳的大诗人被贬到海南,也把诗歌带到了海南,这位诗人就是苏轼。那年他已62岁,自认生还无望,他在给弟弟的一诗中说:“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古真吾乡”。那时的海南还未脱蛮荒,苏轼说这里是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尽管生活条件极为艰苦,但苏轼依然“超然自得,不改其度”,写下了大量的诗篇。不仅如此,他在海南还培养后学,从他的学子有海南人,还有从内地不远千里追随而来的。苏轼向学子讲授为人之道与作文之法。

     

        苏轼来到海南,给这片蛮荒的土地播撒了诗的种子,他的人生态度,他的诗学思想,到今天依然能够给我们以深刻的启示。

     

        首先是苏轼那种独立、健全的人格。由于坚持独立的人格,苏轼在新党旧党无论谁执政时,总是不得好,于是被一贬再贬,晚年一直被贬到海南。苏轼仕途坎坷,未能在政治舞台上充分施展自己的抱负,却成为了一位优秀的诗人。钱钟书编《宋诗选注》,苏轼名下第一首诗选的是《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这首诗可说是苏轼一生的浓缩写照,他不断地遭受打击,不停地被贬官,他把这些体验凝聚成一位在崎岖山道上骑着瘸驴,不停奔波的旅人形象。而诗中的“雪泥鸿爪”,早已成为一个成语,是对漂泊人生极富哲理的概括。陆游晚年的一首诗就讲到了这种现象:“天恐文人未尽才,常教零落在蒿莱。不为千载离骚计,屈子何由泽畔来。”正是由于屈原在政治上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行吟泽畔,才成就了《离骚》这首伟大的诗篇。晚唐诗人司空图也说过:“自古诗人少显荣,逃名何用更题名。”要做一个诗人,就不要想着高官厚禄;要保持诗人的高洁,就不能汲汲于世间的俗名。所以,对于我们今天的诗人来说,当你的愿望和理想无从实现的时候,那么就把你的爱,把你的潜能,把你的全部才华通过诗的渠道释放出来吧。诗歌写作到一定程度,拼的不是技巧,不是修辞,而是人格。正如清代诗人沈德潜说的:“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俄罗斯诗人叶赛宁坦率地承认:“我并不是一个新人,/这有什么可以隐瞒?/我的一只脚留在过去,/另一只脚力图跟上钢铁时代的发展,/我常常滑到在地”。郭小川在晚年所写的《秋歌》中说:“我曾有过迷乱的时刻,于今一想,顿感阵阵心痛;/我曾有过灰心的日子,于今一想,顿感愧悔无穷”。像这样坦率的自责,这样真诚的自剖,只能出自一个高贵灵魂的笔下。因此,作为一个诗人,首先应该做一个真正的人,做一个有独立的、健全的人格的人,这是苏轼给我们的第一点启示。

     

        第二点启示,是苏轼与天地融合在一起的自由心灵。苏轼在从政的时候奉行的是儒家的理论,在个人生活方面则更多地体现了道家的精神。所谓齐得丧、忘祸福、混贵贱、等贤愚,同乎万物而与造物者游,这种境界在他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他的代表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之所以被千古传诵,就在于它传达了一种宇宙人生的旷漠之感,那种对时间的永恒和生命的有限所发出的深沉的喟叹,那种超然旷达、淡泊宁静的心态,成为古代诗学的最高境界。苏轼被贬黄州后,自述“得城南精舍曰安国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翛然,无所附丽。”(《黄州安国寺记》)这种在逆境中淡然处之的人生态度,使他写出了一系列的名篇。诗歌写作是一种具有高度独创性的心灵活动,常常偏离文化常规,有时还会给世俗的、流行的审美趣味一记耳光。这就要求诗人有广阔的自由的心灵空间,在这个空间里,诗人的思绪可以尽情地飞翔,而不必受权威、传统、世俗和社会偏见的束缚,才能调动自己意识和潜意识中的表象积累,形成奇妙的组合,写出具有超越性品格的诗篇。

     

        当代诗人中,像年过九旬的郑敏先生,在她的晚年,她的某些诗歌就进入了这样的天地至境。进入新世纪之后,郑敏在《诗刊》上发表了《最后的诞生》:“许久,许久以前/正是这双有力的手/将我送入母亲的湖水中/现在还是这双手引导我——/一个脆弱的身躯走向/最后的诞生……/一颗小小的粒子重新/飘浮在宇宙母亲的身体里/我并没有消失,/从遥远的星河/我在倾听人类的信息”。面对死亡这一人人都要抵达的生命的终点,诗人没有恐惧,没有悲观,更没有及时行乐的渴盼,而是冷静地面对,她把自己肉体生命的诞生,看成是第一次诞生,而把即将到来的死亡,看成是化为一颗小小的粒子重新回到宇宙母亲的身体,因而是“最后的诞生”。精神超越了有限的自我,和宇宙融合在一起,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第三点启示,是苏轼对诗歌独特的把握世界方式的阐释。苏轼有一首诗说:“论画以似形,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对画的判断不是以画得像不像为标准。至于写诗,抱住一个题目去硬写,不知道超越,不知道发挥想象,那一定不是个诗人。这和清代诗人袁枚所说的“诗含两层意,不求其佳而自佳”意思相仿佛。这些话的主旨都是强调要超越所写事物的表层意象,而对事物的内涵做深入开掘。

     

        在当下的诗坛,确实有一些人对苏轼所谈的这一点缺乏理解。在我们的网络上、诗刊上出现过很多平铺直叙的作品,无难度,无深度,无内涵,把生活现象分行排列下来,就认为是诗。这其实是对诗歌的一种误解,因为你把不是诗的东西当作诗歌陈列出来了,而写得好的描述生活现象的诗歌,后面一定有让我们思考、琢磨的东西。像雷平阳的《杀狗的过程》,可以说写的也是生活现象,但是读完之后,就会觉得里面体现着对人性非常深厚的理解和开掘。我觉得,我们谈苏轼的诗及其对我们影响的时候,首先就要考虑到这点。我们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感觉到,自己的诗不能突破,原因在哪里?苏轼关于“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的提法,就是让我们打破陈旧的思维定式,让诗的思绪自由地翱翔。清代有位诗人讲过,凡人作诗,一题到手,必有一种供给应付之语,老生常谈,不召自来;若作家必如谢绝泛交,尽行麾去,心精独运,才能写出佳作。这话说得很实在,诗贵发现,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声音,诗人不写则已,要写就要求新求变,让诗作有独自的神思,独自的风姿,“不践前人旧行迹,独惊斯世擅风流”。

     

        (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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