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下秋天一朵云

    我的家乡有一句俗话，如果某种货物充盈市场甚至街头巷尾，就说那是“压断街”。就像重物快将扁担压断一般，货物差不多要将城市的街道压断了。这真是一句生动有趣且幽默别致的民间俚语。是什么东西，能将这座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压弯腰，压断骨呢？原来是这些个头很小却又汁液饱满，不堪挤压却又滚圆有神的小小的葡萄籽儿。城市的人们尝过葡萄之后，随着淡淡的清香美艳起来，接着便华尔兹起来，甚至有点东倒西歪起来。

    人们被这晶莹剔透的圆果甜醉了，感染了，似乎是刹那间通透与圆润起来。岂止是在城市、在乡间、在田野，在葡萄生长与成熟的地方，那儿更是像大海一样，一片藤叶蔓卷、绿意盎然、果实累累的景象。在湖南的西南部，道路纵贯、交通立体的怀化山区，近年来，葡萄种植蔚然成风。曾在唐代就因王昌龄的一句“一片冰心在玉壶”而闻名天下的龙标洪江，二十年前，因大规模栽培改良本地的高山葡萄而再度扬名四海，被誉为湖南的葡萄沟。天高云淡之际，沿着湖南省唯一的一条国家级景观公路209国道，途经洪江市黔城至双溪段，你会发现，道路的两旁，太阳伞与遮阳篷撑开的一片阴凉之下，有玛瑙与翡翠般精致苍翠的高山葡萄，吸引你的眼球，让你不由自主地停下车来，品味这山野之果的甘甜，体会这绿色包裹着的清凉。本地人从来就不需要吆喝，也从来不需要在路边竖起巨幅的广告牌，他们靠的就是远近相传的口碑。仅是从道路两侧生机盎然的果园，那散发着绿意与紫岚的原生态的山谷，放眼望去，就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流连忘返。

    应朋友之邀去双溪的乡下采摘葡萄。朋友在屋后的山坡上，整出一片平地来，虽然只栽着几株虬枝蛟藤，却牵出山头一大片葱茏茂密的翠色。四周几柱水泥桩，取代了搭建的棚架，高高低低地荡起一大片绿色的海洋，清风吹过，波浪翻滚，似无数的笑脸，欢呼我们的到来。采摘葡萄的时候，一行人大呼小叫，笑声不断。主人乐呵呵地招呼我们，先不要把葡萄送进筐里，只管将葡萄送进肚子里好了，吃饱了再采摘。主人还不停地责怪我们说，这葡萄已经采摘好几茬了，这一茬特意留给我们的，再不来的话，就没得摘了。主人的盛情已尽在脸上绽开了，似乎我们的到来才是他们一个秋天丰收快乐的顶点。好了，我们已经放下了城里人的所有的矜持与顾忌，照着那最圆润最饱满最带劲最惹火的小圆果，伸出了贪婪的手掌，将它们从依存的茎脉上分开。然后顾不上干净清洁与否，更顾不上是否优雅斯文，就将小果实一个一个凑近嘴唇，轻轻一吻，迫不及待地将肉汁咬进口腔，然后不加思考地囫囵吞进了肚里。在满足了眼睛与舌尖的一顿饕餮之后，忽然想起了有关葡萄架下流传千年的神话故事。于是睁大双眼，努力往藤叶紧挨密不透风的缝隙中向天空望去。澄净如洗过一般淡定的天空，飘落着几缕惆怅的白云，那是怎样一种高远疏散的情致呢？我摘下一串葡萄，感觉像是从秋天里揪下一片云彩，或者，是从海洋里舀了一勺碧波一样。虽然没见到牛郎织女的影子，但纤云弄巧，碧海扬波，足以告慰一直以来隐藏的心愿了。

    秋风中的葡萄，吐露着原野的芳香，飘散着温存的情韵。

    （作者为怀化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