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汤汤近3000里的辽河有两个源头和两个入海口:由内蒙古西拉木伦河与河北的老哈河两大支流组成的西辽河,与发源于吉林的东辽河在辽宁境内汇合为辽河干流,而后向西南行至盘锦入渤海辽东湾,是为辽河入海口;另一个入海口在营口与盘锦的分界之处,是为大辽河入海口,也是史籍所载的辽河入海口。1958年堵死外辽河后,辽河流域分为两个独立的水系各自入海,辽河、绕阳河在盘山汇流入海,浑河、太子河经大辽河在原入海口入海。
我就生长在这个长河大海相拥的地方。作为纯粹的辽河口人,对辽河源流有着一份天然的崇敬与好奇。
辽河文明是一种多元混合型文明,这与其地理条件有关:山地、丘陵、河流、草原、平原、海岸线等,辽河流域几乎具备了所有的地理类型。而草原与农田最终成为这片土地的主要属性,从而造就了辽河流域游牧与农耕民族两大板块。不同血缘的民族种群所采用的渔猎、游牧、农耕等不同生产方式,穿插融合,交流补充。北方各民族共享的生存舞台,塑造了辽河人魁梧健壮的形体以及开放进取、热情豪爽的性格。接受了游牧民族与农耕社会双重文化的滋养,辽河文明便得以先行一步。于是,在辽河流经的土地上,生长出兴隆洼文化、红山文化等文明形态,绽放出中华文明的第一缕曙光。
辽河上游的西辽河流域多为山地丘陵,土地贫瘠,气候寒冷,水资源稀少,人们以狩猎、游牧为主要生产方式。辽河上游的人们锻炼得彪悍而刚毅。慕容鲜卑之“三燕”在这里建都立业,契丹人之辽国在这里发祥崛起,取而代之的女真金人在这里跃马横枪。位于西辽河最大支流乌尔吉伦河中上游地段的巴林左旗是西辽河文化的中心地带,已发现各类文化遗存500多处。西辽河人饮食以牛羊畜肉为主;为保温,饭菜多煮炖汤羹;为御寒,人们喜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水土滋养人,也滋养文化。辽河中游即是东西辽河汇流后有千里之长的辽河干流的上半部分。特殊的地理结构促成了特殊的文化结构,渔猎、草原与农耕诸种文化在这里交融,形成了辽河文明求同的强大历史推动力。亦牧亦猎亦农的女真人,在辽河干流与浑河、太子河的簇拥中壮大,最后,衔接多种文明,建立起满清王朝。从饮食文化上也可窥见这个民族的豪爽襟怀。我曾到后金都城赫图阿拉镇做客,“八大碗”炖菜、“八大碟”拌菜,围着中间的一个大火锅,包容而博取,热烈而丰富。
处于辽北辽河冲积平原上的昌图、康平、铁岭诸县享受着辽河汇集而来的充沛水源,及辽河平原腹地的平坦与肥沃。作为旱作农业区,这里是辽河流域最富饶的地区,也是辽河航运时“黄金水道”的上线。农民有忙有闲,农耕时节忙起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农闲挂锄,尤其是秋收后“猫冬”时,衣食无忧的快乐日子就到来了。人们爱“扎堆”,凑热闹。热炕上,老年人总爱把那些早年四面八方航运船客带来的传说轶事不厌其烦地再讲再说;而年轻人你讲一段东家听来的笑话,他唱一段西家学来的小调,掀起的阵阵笑声很快就盖压过来。一年的疲劳都消融到笑声里了,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而频繁的信息汇集,激活了人们的智慧,幽默感便油然而生,悄然而至啦。
闯关东的人们带来的九腔十八调汇集成了二人转,一种走家串户、方便演出的地方戏由此产生了。而最显表演能力的“说口”则把所有听来的诙谐词语、幽默段子一股脑儿地端出来,惹人笑声不断。经常性的交流借鉴,使这个地方的人热情开朗,抱团互助。谁家有了大事儿,如盖房子、红白喜事等,大家一哄而上,三下五除二,活计就干完了。连饭菜都爱做“一锅出”,大鹅炖土豆,炖鱼贴玉米饼子,这些招待客人的名菜,都用小铁锅做,直接端上桌。
辽北的饮食都是就地取材。辽河汇流后的第一县昌图县水多土肥,物产丰富。这里农作物99%是玉米,还是抗病耐寒、蛋多肉好的“中国豁鹅之乡”,又是花生、土豆、胡萝卜等重要产地。每一次去昌图,都要吃那些物美价廉的铁锅菜,而看着厨师操作更是过瘾:锅烧热了,五六条巴掌长的辽河草鱼,颠倒着摆在锅底,放好佐料,添上汤;而后,用双手把发好、兑好碱的面团拍拍团团的弄成巴掌状,随着“啪啪”的声响,一个个饼子便稳稳地粘在了锅帮上。新出锅的玉米饼粮香扑鼻,鱼肉也格外鲜嫩可口。
到了地处辽河平原末段、辽河下游两个入海口的盘锦、营口一带,光照充足,气候温润,植物可获得东北最长的生长期。这儿地势平坦,海河交汇,物产极为丰富。主食大米白面,副食鱼鳖虾蟹,样样俱全。而蜚声全国的盘锦大米,的确绵软香甜。微含碱性的土壤和水质,加上充足的日照,使这里的大米口感特殊。而水产品“辽河口三鲜”:河蟹、文蛤、河刀鱼,兼具海味的咸鲜和河鲜的绵软,味道最美。离开家乡几十年了,但只要餐桌上有正宗的盘锦大米,我一定会多吃一碗;遇到盘锦的水产,我也像是吃不够似的。
辽河是流淌在我心中的河。它以绵长的水体滋养了全流域近22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古往今来,靠辽河赖以生存的辽河人,以上游之粗犷,中游之幽默,下游之细腻的不同品性,共同延续着辽河文明那久远的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