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琳·塔克尔的境界

    在美国洛杉矶克莱蒙特西底线街，离10号高速公路不远的地方，住着科琳·塔克尔和她的丈夫。

    这是一栋建于1908年的老式别墅，北侧和东侧两开门，门窗不知是用哪个年代的黑铁制成的。还有三间大门紧闭的平房，墙体呈暗黄色。别墅和平房之间，有一个游泳池，高悬于上方的水管终日滴里搭啦往下淋水，水中漂浮着塑胶的鳄鱼和小鸭子。凉棚下的木桌上，红色水桶里堆着更多伸腿缩胳臂的小玩具，它们属于塔克尔的外孙。每逢周末，女儿必然会带儿子来看望姥姥。那是塔克尔幸福的节日！

    当夜色退去，花树蓊郁的小城被一声声鸟鸣催醒。最先被晨光照临的，是塔克尔家院内那两棵高树的梢冠。塔克尔家拥有一棵棕榈树，和一棵老枝遒劲的柏树，还有无数杂树。已经退休的丈夫每天在树下莳弄花草，塔克尔则戴上面罩去收拾她的蜂箱―塔克尔用来招待我们的水果沙拉，就是用自己割取的蜂蜜调拌的。

    素食主义者塔克尔女士，每天自己动手拌沙拉、烤面包。住在她家那几天，除了这两样东西，我们没看见这夫妇俩吃别的。

    院子里的另一个大物件，是一辆房车，那是曾经做过二手车经纪人的丈夫花不很多的钱买到的。每年有一两次，夫妇俩会开上房车，四处游荡一番；更多的时候，他们会选择骑摩托车出行。听说塔克尔夫妇拥有6辆摩托车，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家里订阅的唯一一本杂志，也与摩托车有关。虽然他们都已年过花甲，可一旦披挂上阵，依然浑身雄风。前年，他们从美国西海岸出发，骑摩到达寒冷的北极圈。去年，他们又翻山越海，一路骑行到美洲大陆的最南端。这一次，他们终于感到了疲劳，只好把摩托车托运了，乘飞机从布宜诺斯艾利斯返回洛杉矶。

    关于中国，塔克尔夫妇所知无几，但在闲聊时，她却说出了“全世界都在剥削中国工人”这样的话。他们有一个梦想，就是骑摩托车横穿中国，从上海到乌鲁木齐。他们的一位朋友曾经这样做过。塔克尔想象着一匹飞骑穿越深山和荒漠的情景，并为道途上可能遇见土匪而担心。

    夫妇俩都不是加州本地人，塔克尔来自威斯康星州的密尔沃基，丈夫系英国移民。夫妇俩既没当过公务员，也没在任何一家大企业干过。丈夫一辈子摆弄汽车和摩托车，塔克尔则靠手工织造来维持生计。从住进她家的第一天开始，塔克尔便一再说起要带我们“参观参观”。直到一个星期以后，我们才在她的带领下，走进她的另一个世界。

    进入第一间平房，我看见一部巨大的手工织机，它占据了房间的大半空间。紧贴后壁的货架上，堆满了羊毛线、旧牛仔裤和皮革下脚料。塔克尔一站到织机前，立刻眉飞色舞，兴奋异常。她说，1979年她刚从家乡来到克莱蒙特时，生活无着落，就报名参加了一个社区组织的就业培训班。学成之后，她从旧货市场上买来织机，从此操起了织地毯、壁毯的营生。“那第一台织机并不很好用，因为它的闸不太能承受织毯子需要的拉力。”塔克尔说。此后，塔克尔又先后购置了4部织机，其宽度从4英尺到16英尺不等。

    在第二间平房里，除了两部小织机、一台缝纫机，便是地毯和壁毯，地上、沙发上、壁架上，到处都是，有的是单色，有的织着简单或复杂的图案，风格简洁、质朴。塔克尔正在织一块8×10英尺的羊毛地毯，这么大的地毯，可以卖1万美元。

    在克莱蒙特第一街，塔克尔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摊位。在以后的日子里，塔克尔开始在南北加州售卖自己的毯子，有时还会到亚利桑那州、内华达州参加艺术节。最让她自豪的是，英国王妃戴安娜的埃及前男友多迪·法耶兹，曾经买过她的一条地毯。那时候，塔克尔还是一位新闻人物，有家报纸曾经以半个版的篇幅报道过她，那张报纸如今仍在墙上挂着。

    我对自己织的东西有感情，塔克尔说，每卖出一件我都得哭。

    塔克尔所用原料，除了新西兰进口羊毛，其余全是垃圾：旧羊毛衫，每吨售价70美元的旧牛仔裤，家具店扔弃的皮革下脚料……把这些废品拉回家后，要先用热水烫，再切割成条条块块，最后才能上织机。塔克尔用一双神奇的手，把废品变成了工艺品。“我把那些本来要当垃圾扔掉的废料，变成了手工制作的精美艺术品。”塔克尔说这话时，一脸的自豪。

    这种工艺，塔克尔手把手地教给了女儿，但女儿长大后对它再无兴趣，她先是跑到洛杉矶做模特儿，后又进一家医院当了护士。

    2005年之后，塔克尔也不再以手工制作为职业，但她仍保留着那些织机，那些未售出的地毯和壁毯，那些杂乱的、花哨哨的“垃圾”……丈夫曾经劝说她把它们全部卖掉，腾出房子干别的，她却一直舍不得。再提起这个话题，塔克尔马上便会落泪。

    塔克尔问我，我的这些手工艺品，能到中国举办一个展览吗？

    我说，肯定行。到时候你们用摩托车驮着它们，从太平洋上飞过去！

    塔克尔张开双臂，两眼瞪到最大，吃惊地“呀”了一声……

    在塔克尔的宅邸里，还住着几位房客，我儿子就是其中一位。他2013年夏天来美国读书，此后一直安身此地。塔克尔时而会送他一罐蜂蜜，还有用那蜂蜜自制的沙拉。（作者为本报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