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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08月26日 星期二

    国学漫谈

    略说《论语》的基本特征

    ——以“宰予昼寝”章为例

    臧宏 《 光明日报 》( 2014年08月26日   16 版)

        本文的主旨,在于以《公冶长篇》的“宰予昼寝”章为例,对《论语》的基本特征,也就是儒家的基本特征,作一简要的阐明。这对学好儒家,学好《论语》,无疑是有重要帮助的。

        原文: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今译文:宰我白天睡觉。孔子说:“腐烂的木头无法雕刻,肮脏的土垒成的墙壁无法粉刷。对于宰我我还能责备什么呢?”孔子又说:“以前我对于人,听他怎么说,就信他怎么做。现在我对于人,听他怎么说,还要看他怎么做。我是从宰我的行为改正了这个错误。”

        孔子用如此严厉的方式责备宰我,其真实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对症下药。熟读《论语》的人皆知,宰我既是个聪明而不够勤奋、有才华而不重修养的学生,又是一个有独立见解又敢于同乃师抬杠、叫板的学生。对这样的学生,孔子是不可能弃置不管的,也是不可能只用“循循善诱”的方式去管的。我总觉得,孔子这里用的方式,与中国历史上禅宗祖师接化弟子的“棒喝”方式有些类似。“棒喝”如同一服猛药,可以使病入膏肓之人得以速醒,“棒喝”又如同“背后击掌”之法,可以使执迷不悟之人得以顿悟。

        运用日常生活中的实例具体表述深刻道理,是本章的特点,也是整个《论语》的特点。白天睡觉,确实不是什么大错,但是,就《论语》或孔子所要讨论的根本问题,即“致良知”来说,它就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错误了。

        《论语》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系统理论,也不是哲理格言,更不是仅仅讲伦理道德的,而是孔子在自己的生命活动中“致良知”的记录,是孔子对自己“致良知”过程的描述。“良知”是在某一件最具体的事件中,隐藏的“天意”“道心”与“佛心”,也就是“宇宙——生命”系统全息的显露。《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自己是要“行”的。“良知”即是“天行”的显露。这种显露,无处不在,但由于人迷于自己的意识,便遮盖了“天行”的正常显露。这就是“良知”的本义。“致良知”就是要时时小心自己的各种意识妨碍了你知天行的历数。换句话说,“致良知”就是善于“内省”;使“良知”不被遮盖,以便利捕捉到“天行健”的真实闪光。不要以为“良知”只是闪光。这闪光的一刹,就是“宇宙——生命”系统的全貌,抓住了,就是真智慧。一即多,多即一。

        懂得了“致良知”,也就懂得了《论语》的根本特点。因为一方面,“致良知”的“良知”,是“天意”“道心”和“佛心”,是无生死、无净垢、无增减的不可分割的整体,是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难以把握的。另一方面,“致良知”的“致”,主要是讲如何达到“天意”即“良知”的方法问题,这个问题,可以用《论语·学而》篇首章的前三句话来说明。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是讲个人达到良知的功夫和达到良知后的一种产生于内心的心情。第二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讲达到良知后与远方来的朋友一起交流致良知心得的一种表现于外的心情。第三句:“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是讲求良知永远是个人的事,一个人一个样,不求被别人肯定,别人不理解自己致良知时的内心的喜悦,也没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更不应去恼怒别人。于此,我们看到,孔子达到良知的方法,是“有为法”,即通过个人的“时习之”的修养的功夫达到良知、把握天意的。这就与佛、道两家达到良知的方法不同了。佛、道两家是通过“无为法”达到良知的,佛家说的“佛入众生心”和道家说的“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就是讲的“无为法”。

        “致良知”为我们揭示出了孔子之所以严责“宰予昼寝”的真实原因。“致良知”的根本内涵,就是要善于和自己意识中的私欲、妄念周旋,不被它所骗,所诱。宰我是这样做的吗?不是!他不但没有这样做,相反的,却被“私欲”“妄念”牵着鼻子走,成了“私欲”“妄念”的奴隶而不自知。一个人有“私欲”“妄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此麻木不仁,失去自觉,不知这是“致良知”的大敌。孔子对宰我白天睡觉大发脾气,其原因就在于此。还是董子竹说得对,宰我受到孔子痛斥,原因就在他在“致良知”上出了纰漏。

        孔子依据宰我白天睡觉这种行为,改正了他过去对言与行关系的看法。过去,他听了言就信了行,把言与行看成是一体的、本一的,现在,他认为这样看是错误的,应当是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因为作为个体生命,其“知”“言”与其“行”,并不是一体的、本一的。董子竹在《论语正裁》的“语言,是个陷阱”中说:“‘宇宙——生命’系统是一个永恒的整体,与这个整体运动相统一的是‘明’,任何‘明’却又只能是个体的、扭曲的、折光的。这是宇宙中的根本矛盾。这个矛盾没有了,‘宇宙——生命’也就死亡了,什么也没有了,无话可说了。也就是说,个体意识的扭曲性是不可克服的,而人类的语言要想完全准确表现人的全部意识,乃至完整描述事物几乎是不可能的,语言本身无实义。‘语言’是一种‘宇宙——生命’系统中的运动,且是一种微乎其微的能量运动,最多不过是一道道流星雨,或是闪电,想靠它完整反映‘宇宙——生命’系统的全部的整体的运动状况,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告诉我们,个体生命的“知”与“言”同“宇宙——生命”系统的整体的运动(“行”)是一对根本矛盾,二者不一致,是正常的,其本身没有什么对错可言。关键是如何对待这一对矛盾: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呢?还是像宰我那样,采取白天睡大觉的态度呢?很明显,正确的做法,应当是前者,而不是后者。孔子之所以严厉地责备宰我,其目的就是希望他能中断自己的一切“妄念”,以“自强不息”的态度对待“天行”。

        (作者单位:安徽师范大学政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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