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汉先生去世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作为一名诗人,他享有崇高的声誉,曾获得马其顿“文学节杖奖”;作为编辑他亦令人钦佩,同时实际主编过《新文学史料》和《中国》这两份重要的文学刊物。他刚正不阿的个性、百折不挠的气度,更是受人敬重。初识牛汉先生,是由他的诗,那些粗犷坚实的文字,直达心灵的深处。与牛汉先生的进一步接触则是因为担任《我仍在苦苦跋涉》一书的责任编辑。除了《童年牧歌》,牛汉先生再无完整的个人自述,但如他所说“我的悲痛,不仅仅是个人的,是历史的,社会的”,他对一生的回顾不仅仅是面对自己,更需要直面历史,内心肯定会有痛苦和挣扎,但却弥足珍贵。
这本书,对于刚刚踏入编辑行业不久的我来说,是不小的挑战,也是很大的成长。第一次拿到的稿件是何启治、李晋西两位先生整理的《牛汉口述历史实录》,全文采用的是对话体;从内容来看,主要有三个部分:革命生涯、文坛旧事以及个人家庭。在问答之中,大体勾勒了牛汉先生一生的经历,铮铮风骨也跃然纸面,真真是一本难得的好书。只是所叙之事,多限于轮廓,缺少细节描摹,稍有隔靴搔痒之感。而且问答的形式,一方面引导性不够强,另一方面缺少互动,与牛汉先生的文字缺少交流,未免可惜。我思索良久,试着写了一封信与牛汉先生以及两位编撰者商议。希望全书按照时间脉络来梳理的同时,也能有相对的集中,对于个人经历、文坛旧事,对于人物的回忆和评价,若能根据不同时期列出章节集中来谈,效果或许更好。书稿中不乏大胆的揭示以及彻底的反思,可惜不少地方缺少血肉,若是可以有更为细节的讲述,那么就可以让读者对于历史有更为直接的体悟。同时为了口述史的完整性和流畅性,希望可以删除提问部分,让全书成为一个完整的讲述。
在提这些建议的时候,我既是一个急于想要知道更多的读者:牛汉先生在“五七”干校时候的心路历程和思想转变、他是如何进入创作的第二个高峰期、《新文学史料》的编纂过程,再有就是牛汉先生与一些诗人的交往,如艾青、绿原、阿垅、何其芳等;同时也是一个略显主观的编辑。但几位先生很快给了我答复。
之后是我第一次与牛汉先生面对面交流,虽然之前就知道他是西北的汉子,很高的个子,但见面的瞬间还是被他挺拔的身姿惊了一下。那时他已经84岁。我慢慢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牛汉先生静静地听着,时而点头,但并未插话。待我讲完,他缓缓地对我说:“这些想法很好,都是做编辑的,我都理解,肯定全力配合。”一句话,掷地有声,对一个年轻的编辑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鼓舞。
为了书能有更为丰满的面貌,牛汉先生先后接受了六七次回访。对于后生晚辈,他更多的是肯定和默默地支持,我被这种真诚和谦逊所折服。何启治和李晋西两位老师更是不辞辛劳,多方阅读,多次补充,对全书重新进行整理和编撰。当我再次拿到书稿的时候,这已经是一本全新的书,刻画了一幅幅有血有肉的命运肖像。感念的师友、文坛往事、名人逸闻内容丰富,行文兼有历史的广度和心灵的深度,文字饱含着对现实的体验和对生命的体悟。
在跟几位先生的接触中,我获益良多,他们对于真实的坚守,对于历史负责任的态度,令我感佩。历经岁月风霜,牛汉先生的背影依然挺拔,他这一生未曾向命运低头,如他所言,“我和我的诗所以这么顽强地活着,绝不是为了咀嚼痛苦,更不是为了对历史进行报复。我的诗只是让历史清醒地从灾难中走出来”。只有在面对诗的时候,他才会深深地弯下腰。(作者为三联书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