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有两种选择。一是读新书,从理论上讲,新书应该有新知,它从一个角度体现作者对一段生活、一个地域、一个学科、一种思想的独特思考。至于思考的深度与强度,就需要读者判断;二是读旧书,我曾写过题为《旧书与新知》的文章,里面谈到自己的新知,许多来自于旧书。因此,对旧书痴迷,也是我的一种嗜好。
沈从文的《边城》有多种版本。我的书房里就拥挤着六个版本的《边城》,印制朴实的、制作华贵的、供阅读的、可收藏的,从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地点汇聚到我家。我喜爱《边城》,善良的人性、幽深的心灵、唯美的情感、庄重的形象,常常让我想猜想那个叫湘西的地方,是不是另一个版本的桃花源。
最近,我的书房又来了一本《边城》(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这是一本插图本,沈从文诗意的文字与李晨忧伤的画笔合奏了我们熟悉的《边城》,深化着我们对《边城》的理解。一只眼读文字,一只眼看图画,沈从文的《边城》又有了新的意趣。
《边城》已经在我的心中图像化了,凌子风导演的《边城》,把沈从文的《边城》生活化,也强迫我认可说着普通话的翠翠与爷爷相依为命,不动声色地表达自己的生活态度。我有点惊讶,原来翠翠就是这样啊,她的眼泪同样苦涩,她的内心同样痛楚。有时还想,如果没有凌子风的《边城》,翠翠有可能就是我心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有了银幕上的翠翠,再看小说《边城》,就先入为主地认为,翠翠就是在银幕上说普通话的湘西少女。
李晨让我看到了不说话的翠翠,她凝固在纸面上,忧伤的眼神,青春的憧憬,浪漫的岁月,失去爷爷的悲哀,静止、生动,细腻、含蓄,真实、隽永。如果说文字建构的《边城》,是《边城》文本的胜利,声光影像中的《边城》,是《边城》动态化的结果,那么,李晨的《边城》,则是对文字《边城》的图画式叙述。
用画笔叙述《边城》,不是一件容易事。作为画家,李晨知道文学的重要性。作为“60后”画家,他拥有意气风发的八十年代,那个年代,李晨一手拿画笔,一手拿钢笔,一手画素描,一手写诗。一天晚上,他看了《边城》,他就离不开沈从文了。我们的经历很像,由于《边城》的引诱,我们去了湘西,把茶桐看得神圣,一本《边城》,也是我们的一次选择。
因为太喜爱《边城》的缘故,李晨想用画笔,画出自己心目中的《边城》。他好奇,沈从文的《边城》,用一百多幅图画连缀,该是什么样子,读者会喜欢吗,自己会喜欢吗。为了读者,也为了自己,李晨要求自己必须把《边城》画好。他去湘西体验生活,不断地去,反复地观察,没完没了地画速写,反复想象翠翠、大老、二老,还有顺顺、爷爷等人的样子。李晨造访茶桐时,还在想着《边城》中的那条狗和那条船。偶然看一眼汽车后视镜,发现一条黄狗。李晨本能地回过头,黄狗尾随汽车一路狂奔。汽车停下来,李晨下车,他抚摸黄狗的脑袋,黄狗温顺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期待。李晨熟悉这种目光,翠翠的狗就有这样的目光。李晨的心热了,他请黄狗上车,可是,狗一动不动,看着他,在原地蹲着。李晨走了,他看着一直站在小路上的黄狗,有一点伤感。不过,他记住了这条黄狗,最终把它画进了《边城》,成为李晨记忆中的一部分。《边城》中有一个重要的情节,就是爷爷的葬礼。湘西少数民族葬礼,有着迥异于中原的丧葬习俗,李晨计划尽量真实描绘爷爷的葬礼,让读者看到苗族葬礼的特殊形态。他目睹了一位苗族老人的葬礼。为了寻找那种感觉,他不做旁观者,而是像朋友或家人一样参与葬礼。于是,灵幡、棺木、哭泣的声音、跪拜的礼俗,入土的形式,一一印在李晨的脑中。那个凄凉的早晨,李晨似乎看见了翠翠趴在爷爷的棺木上大哭着,也看见了顺顺凄楚的心情和难言的哀伤。
依旧细致地阅读,从文字到图画,重温着早年对《边城》的感受和理解,对这个版本的《边城》,自然心生欢喜。(作者为中国作家书画院副院长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