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国产电影市场,一个比较大的问题是在商业大旗的挥舞下,创作只是表层地反映历史图景与现实生活,缺乏一种蕴含文化意味与艺术品格的风范。所以,一些电影看上去只是浅显的“一马平川”,要么是无关痛痒的“段子”大杂烩,要么是时尚明星的银幕“豪华游”,要么是高科技编织的“绣花枕头”,直接甚至粗暴地诉诸视听,与心灵的震颤和暖意无关。在这样的电影语境下,《衍香》有着一种独特的精神指向与审美追求。
这部电影塑造了一个感人、伟岸的母亲形象。林学英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长大。大儿子魏天启谋得一份教职,并且与村上的书记家攀上了亲,订婚酒都操办了,就等着敲锣打鼓迎娶新娘。就在这个当口,魏天启跟城里来的同事何菁菁好上了。外在的矛盾顿时升温,内心的冲突骤然凝集。按理说,这样的故事,讲述的背景可以随意安排,但如果没有寻觅到哪个最合适的,就可能沦为一般的情感剧。《衍香》的成功之处在于,它找到了独特的“这一个”——故事发生在福建龙岩的客家土楼里。这样的选择,导致即便是情感剧,也有着浓浓的文化风韵。
林学英的身上,最大程度上集纳了母亲形象的精华。她以一副瘦弱的肩膀,扛起家庭的重任。作为一位客家妈妈,“跌鼓”(客家话,“丢脸”之意)成了她为人行事的一个禁忌,“莫跌鼓”成了她坚强内心的一个支撑点。她始终在维护着家庭的尊严,特别是儿子魏天启的人格尊严。她牢牢地捍卫着一些约定俗成的“集体无意识”,以求获取精神上的安宁。
但是,当她面对的人与事发生不期的急转弯时,她也能迅疾地调整自己的价值观——她起初始终不肯接受儿子魏天启与何菁菁之间的关系,但当她得知何菁菁怀孕了,要到医院人工流产,即便进一步得知这个孩子不是自家骨肉时,依然把真相吞进了肚子里,以一种无以丈量的胸怀接纳了何菁菁。此时,电影对这个人物的塑造趋于饱和:她是传统礼教的守护者与践行者,但在强大的生命意识面前,她将传统礼教搁置在一旁,以朴素、纯粹的现代人格,将滚烫的生命拥入怀中,洋溢着人性的光辉。
林学英是编导浓墨重彩描述的一个人物,是他们的情感寄托与精神依附。林学英的坚守与突围,有着内在的逻辑支撑。她逃脱不了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壤。福建客家土楼是一个封闭、自足的建筑体系,一心地闷着,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气。但是,从更为宏观的角度鸟瞰,土楼又有着明亮而宽阔的天地视野,拥有开放的胸襟,与周遭保持着适宜的、恰到好处的接触与沟通。林学英的性格变化轨迹,与土楼的性格有着内在的契合。“林学英”这个名字本身就耐人寻味,一个“学”字,与土楼承载的客家耕读传家的文化传统有着隐约的呼应。所以说,林学英是《衍香》显在的一个“主角”,而土楼是隐含、沉潜在一旁的远远的“主角”,这里才是故事生发的源头。这也是为何这部电影原名《客家妈妈》,最终更名为《衍香》的内在动因——衍香楼是故事发生的具体所在,也是福建土楼的代表,取“繁衍子孙昌盛发达,书香门第世代流传”之意。
土楼是客家文化的一个外在标识,也是中华传统文化中诸多要素的承载者。在当下,“系统梳理传统文化资源,让收藏在禁宫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已经成为亟待破题的一道号召令。中华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唤醒与复活需要“小切口”,再通过艺术化的呈现,融入文化的滋养,撞击出新的质素,成就“大格局”。从这个意义上说,《衍香》是一个有益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