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激情与失落同在,惊喜与尴尬并存”来形容国人当下追赶世界一流大学的心态,或许并不为过。我国自近代大学诞生以来,学人对大学的叩问从未停止过,或理论探究或实践躬行,关于大学的认识和理解从不逊色于西方学者,我国大学的发展也不时给人以激情和惊喜,但失落和尴尬也是不争的事实,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忽视了大学从功能目标到管理过程都应秉持的独立品格。
无论是最早诞生的以育人为目标的博洛尼亚大学,还是提出科研与育人并重的洪堡大学,抑或是后来提出服务社会的美国大学,均表明了大学最核心的本质是育人,因为科学研究归根结底是人才培养的重要载体,而服务社会更是育人功能和科学研究功能的延伸。大学的基本职能是全心全意育人成才,进而推动社会不断发展与进步,而社会的发展与进步既需要“吐故”,还需要“纳新”,这在客观上要求大学培养的人才要有这种特质,要有这一精神,其前提是大学首先在骨子里应逐渐养成反思、批判、求新的品格,并养成秉持这一品格的勇气。从历史上看,因循固执、不思进取者往往难舍惯习,也惧怕陌生,大学之所以被赋予引领社会或社会批判的职能,是因为它克服了这一积弊,弥补了这一不足。可见,大学有无独立的品格,既关涉到人才培养的质量与规格问题,也关涉到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问题。陈寅恪在王国维的纪念碑铭中写道:“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说明了学者应有的品格与追求;西南联大在民族危难之际能够延持学术新风,弦歌不辍,说明了大学之道在必须追求高尚进步的独立品格。
独立品格是大学精神的源泉。作为体现大学办学理念和价值追求的大学精神,源于大学的发展演变史,成于对大学发展内在逻辑的深刻认知。品读博洛尼亚大学、巴黎大学和洪堡大学,我们会备感大学创业的艰辛与曲折,更被一种共有的伟大气质所折服,被称之为大学的精神,主要表现为秉持理想责任、追求至真至善、开放自治、自由探索等。令人感叹的是,这些精神特质至今仍然是世界各国大学努力追求的理想目标,不仅没有过时,反倒历久弥新!新世纪以来,我国的大学在经过十几年的规模扩张之后,开始越来越注重“反向内求”,一方面在政府主导下竭力提升发展内涵,一方面在特色感召下挖掘大学自身的精神资源,这无疑是一个可喜的进步,但必须清醒认识到,我们所凝练的自身的大学精神更多是在“历史片段”中感悟到的一种品性或追求,客观地说,由于这些“精神”并非是大学理性的历史凝结,因此,很难对大学发展的诸多重要方面产生机理性的影响。大学精神要求大学要有兼容并包的气度、严谨求实的作风、锐意创新的观念和捍卫真理的勇气,要求大学必须作为先进理念和崇高道德的承载者,成为社会的“良心”。
独立品格是大学发展的路向。以学术活动为主要内容的大学在客观上要求应具有办学的自主性,这是学术活动内在规律的根本诉求,可以称为大学规律的重要外显特征。美国教育家赫钦斯指出“大学唯一的生存理由,即在不受功利或结果的压力牵制的情况下,为追求真理提供一个天堂”。从这个意义上讲,大学发展的关键是达成大学组织内部的协调,这需要在学术至上基础上建立共同的信念,遵循共同的规则,教授要以学术为志业,管理者们要以营造和维护良好学术氛围为目标。时下国内众多大学不甘落后,制订了近期与远期实现追赶跨越的宏大目标,表现出超常规的热情和昂扬斗志,但畅想和激情必须融入大学的内在逻辑和规律,不能是“迸”出来的,应该是“酿”出来的,要谨记“无论什么样的大学管理体制,当它有利于学术本位、学生本位的保障与学术繁荣和水平的提升时,它才是有生命力的;当它可能损害学术自由,使行政权力泛化和膨胀从而必然不利于学术发展时,它就不会是有生命力的。”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这告诫我们大学以自诚至明、去愚图新为使命,哈贝马斯在建构其哲学体系时,提出了“理想的话语环境”的概念,“大学语境乃大学之‘文化场’,是大学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大学精神的家园。”从内部来看,大学作为涵养智慧和德行的场所,应努力引导大学成员构建“崇尚知识、崇尚学术、崇尚真理、崇尚美德”的话语环境。以教授为主要代表的教师群体,是大学核心竞争力的承载者,大学语境的构建,首先应该是由他们作为学有专长、境界高尚的学者们来示范和带动,进而形成习惯,最终成为文化。蔡元培先生曾引用《礼记·中庸》“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来形容大学里人们平等交流、和谐共生的状态。从外部来看,大学拥有怎样的功能及其作用的效力,取决于它在社会生活中拥有怎样的权威及整体的境遇。大学之最终功用形于里而显于外,能否完成由里至外的功能转化,取决于社会环境的主流意向。不学礼无以相立,不知困无以向学,因此,从整体上看,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其大学功用发挥得如何,首先是人们主观建构的结果。要想大学切实能够发挥其功用,前提是要为其成长提供广阔的空间和优良的环境,这意味着整个社会尤其是国家应该给大学以更多的倾听、理解、呵护与支持。
(作者系沈阳师范大学党委副书记、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