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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07月04日 星期五

    邓瑞霜 《 光明日报 》( 2014年07月04日   13 版)

     

        母亲生下我的那刻,那根脐带就是邪恶的吸管,注定让我把母亲的心血榨干。逼仄的时间滋生出年轻的斑菌,岁月骎骎,当我的脚丫落地时,我走的路便是从母亲的额头抽出的线条编织成的;自从我的脚无须吸引大人们的注意时,我不再依赖母亲的怀抱,天生的逃离式的挣扎让母亲越来越放心我的乱跑乱窜。

     

        阳光一直在睡懒觉,都不朝我看一眼,就这样,我一天天长大,叛逆的脾气随着头发开始疯长,我开始学会将门重重地一甩,以示对母亲唠叨的反抗。我不去注意柔软的时间在母亲的脊梁上下滑得有多快,我只是一味地与她剑拔弩张地对立,她泛黄的脸色一如陈年的稿纸,任我涂鸦。我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本身就是一次无声的奇袭,我就是一枚定时炸弹,我和母亲之间会产生爆炸的悲剧,我还不懂:母亲长着两张脸,一张对着我微笑,一张对着自己哭泣。

     

        母亲撑着一身瘦骨,习惯了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缝缝补补,却怎么也缝不住贫穷的黑洞。南方的雨水是一面生活的镜子,人们都用它占卜着土地的命运,我想要逃离这里。我以为,乡里人的心一辈子只系在那一亩三分贫瘠不堪的黄土地上,乡里人的命一辈子只攥在一年只赏几滴雨的老天爷手里,所以他们心低,所以他们命薄。我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母亲的,她用一以贯之的沉默回击着我的参差言语。我固执地以为,生活对贫苦人家的施舍总是那么心不在焉,我厌倦了这里的一切,这里人们的生活永远都是在无穷的讨价还价和家长里短里拼凑出的,他们永远只懂得拾拣那些过时的花边新闻,还用毒辣的长舌去搅拌,添油加醋有之,夸饰玄虚有之;他们太安于这勉强温饱的贫苦生活,却望不见贫穷的利剑正洞穿着后代的脊梁,他们的思想还蜗居在暗渠里。我愤愤地想:我要逃离这里,义无反顾。

     

     

        我打着让梦想发酵的幌子,对生活大刀阔斧地取舍;我以为,不会飞翔的人,视角难以高远,也无法为自己的生活把脉。于是,我摆脱故乡的圭臬,钻进了北上的列车,只是一颗心还淹在离别时母亲那使人落水的眼睛里。终于,公交车这尾鱼,吐出我在这陌生的市井中,像吐出一个水泡,我也终于逃脱,背井离乡。

     

        家乡几乎是一只中空的废弃罐头,有的只是被掏空后漫漶的虚脱,贫穷和愚昧寒碜地挤在我的心里,怎能留住我疾行的脚步?我怕故乡这残忍的面孔,喜庆时,一个村庄都饮下了乙醚;悲伤时,一个村庄都吞下了眼泪。时间肆无忌惮地把水泥分解成粉末,把少女变成祖母,把蹲着的老人变成骨灰,这里有的只是捉襟见肘的困窘境况。

     

        你越想掩藏,越想拿掉伤口里的碎片,越是拉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前几年,在一个月光失血过多的晚上,洪水如饿狼般猛噬县城,汉江伺机泛滥,舔食着白河县穷当当的硬骨。那夜,河街老巷饱饮恨水,渡口分娩的没有航向的船只,注定在灾难中搁浅,抑或是漂泊;那夜,救援的船只成了穷山恶水的鞋子,企图缝合汉江裂开的两岸,企图扭转汉江自西向东逃离的姿势;那夜,灾难架在逃亡者的脖子上,良心也被切割。我是出卖良心的人,我厌倦这里灾后流行疾病式的贫穷,我决定出逃,态度坚决。

     

        故乡的山,大巴山,它白挡了这么多年的路。一抷抷贫瘠的黄土像敷在大巴山上的药膏,让人看不见伤口,却感觉到疼痛。山上无端地丛生出许多的树,无知的树木都会成为拐杖,支撑孱弱。山上的拾荒者,正用汉江和雨水稀释成了眼泪的浓度,我尝到了它的咸味。风撕碎树叶的声音,像极了被水灾逼绝、临江而立的人的歇斯底里的哭泣声,我逃离,是以防那哭泣声拨开汉水紧拧我的耳朵。

     

        这些年份,我恶狠狠地啃书,我要走出大巴山。临水而立的高中校园里,总少不了我的楼头一望。我目睹汉水生育一颗血淋淋的红日;目睹太阳在大巴山山顶做梦,一个趔趄摔下山涧,肿成夕阳的模样;目睹雪花吃草,整个大巴山被雪吃光;目睹狼嚎般的读书声把土屋震塌;目睹绵长的江岸线,拉长贫瘠的无奈,企图勒断所有人的魂魄;目睹炊烟在晨光中径自逃遁……就如同我。

     

     

        我离开时,母亲的目光如雨,生硬地将晴朗淋湿。她用泪眼做顽强的跟踪,让远行的我背走沉重的嘱托,我知道她的眼睛在为我下一场雨,心却在为我撑一把伞。我逃出故乡,异乡就成了故乡,诗里说“找不到故乡的人,都在异乡里迷路了”。我想起了故乡的孩子们,十几岁的年龄,心旌被迫褴褛,面容无端沧桑。我感觉争相轩轾的时代太过于残忍,欲望似长堤蝼蚁,无孔不入。我开始怀念母亲,怀念故乡。我明白,故乡的名字一直挂在千万人的嘴唇上,很早以前却在我呼吸的水蒸气里生了锈。我还在逃离,逃离这个处处是芒刺、扎得我慌不择路的现实生活,而我还解不开时间的纽扣,逃不掉生活的束缚。

     

        当生活的棱角被到打磨得不再锋利时,我发现当初的逃离像一场劣质电影,只是徒增生活的妩媚罢了。很多时候,我们朝着所谓的梦想一路狂奔,却失去了那么多的真态与感悟。逃,叛逃,也许只有母亲,只有故乡,才会原谅我的这种背叛。

     

        逃,永远只能被注册成一种姿势,谁也逃不掉母亲的牵挂,逃不掉故乡的思念,逃不掉生活的缧绁。我一手写下成熟,一手写下无知,我朝着故乡的方向,朝着有母亲的方向,稽首,仰望。

     

        后来,我不再逃。(宝鸡文理学院 邓瑞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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