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绣,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江南唯一以家族冠名的绣艺流派,起于明代松江府顾名世家族。它以针代笔,以丝线作丹青,以名迹作蓝本,山水、人物、花鸟,无不气韵生动,工细无匹,当时称为“画绣”。从创建到如今的455年以来,从盛极一时,到其后的衰落、重生、沉浮,从闺阁走向社会,从生活艺术化的极致体现一步步走向商品化,顾绣努力探寻着现代传承之路。笔者日前在上海松江寻访多位“绣娘”,以期在她们的故事中,回溯顾绣兴衰,张望来时去路。
戴明教:“顾绣不能脱其古朴气韵”
满头银发丝丝不乱,一身利落的深红唐装,今年93岁的戴明教是顾绣唯一的国家级传承人。
戴明教出生于松江的一个书香门第,自幼便习得基础技艺。8岁时,入读松筠女子学校,刺绣是主修课程之一,戴明教在这里接受了8年正规的学堂教育。上世纪50年代,松江成立街道刺绣社,戴明教报名加入。无奈“文革”爆发,受出身影响,只得离社。
直至1977年11月,上海市工艺美术研究所的崔凤彦为了筹备上海工艺品展销会来到松江工艺品厂。车间墙角一只旧绷架上,盖着落满灰尘的废报纸。崔凤彦掀开报纸,立刻惊呆了!报纸下面竟是半幅宋人的《红蓼水禽图》,这正是他苦苦寻觅的顾绣。之后,崔凤彦诚恳地请戴明教再次“出山”,完成《红蓼水禽图》。同年12月10日,《文汇报》刊登了《红蓼水禽图》的照片,引起专家同行一阵惊呼:“顾绣,这是顾绣!顾绣又露面了!”《红蓼水禽图》是顾绣在饱经战火和社会动荡,沉寂了近半个世纪之后,新中国面世的第一幅作品,意味着历经沧桑的顾绣又焕发出顽强的生命力。
1978年,56岁的戴明教被重请回厂带徒传艺。她不但转为正式职工,还收下了10名年轻弟子。1983年,戴明教口授,经其儿子记录整理,写成了《顾绣针法初探》。她将顾绣的艺术特色提炼为24个字:风格典雅,色泽古朴;亦画亦绣,有如晕染;气韵生动,自然浑成。1992年,70岁高龄的戴明教悬针退休。至此,她已完成了三重历史使命:作为顾绣艺人,绣制精品41件;作为教育者,授徒10人,至今活跃于松江的顾绣舞台;作为研究者,她是松江数百年来,继清代丁佩之后,对顾绣有所著述的第二人,丰富了“画绣”理论,推进了顾绣传统的创新和发展。
朱庆华:“顾绣要求高、收入低”,传承人难觅
初夏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位于上海松江文化馆的顾绣工作室,屋内安静得只能听到钢针穿过顾绣底料塔夫绸的声音。62岁的朱庆华戴着老花镜,正在聚精会神地绣制南宋画家夏圭的小景画精作《烟岫林居图》。
为了绣好画中烟山云雾的效果,朱庆华顺手挑起一根灰色蚕丝线一劈两半,在其中的1/2线中挑出1/8再一劈两半,“这叫半丝,也就是常说的一根线的1/32。”朱庆华介绍。顾绣平滑如纸,每一方寸内的线迹,细密与平滑是一对矛盾,求两全则须提高线材的纤细度。通常的蚕丝线还嫌粗,要把一根线剖成若干细股,细过于头发,称作劈线或擘丝,这是顾绣的一绝。“通常是越细越好,这样更有助于准确地表达原作。”朱庆华说。
19岁开始接触顾绣,朱庆华身为绣娘43年,2009年被命名为顾绣的上海市级代表性传承人。自1972年初中毕业,被分配到松江工艺品厂顾绣车间,她从未想过更换其他工作。如今,松江顾绣工作室的朱庆华、高秀芳、吴树新,松江顾绣研究所的钱月芳,上海顾绣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富永萍,这5位顾绣市级传承人,已经成为顾绣传承的中坚力量。
朱庆华也有忧虑:“顾绣要求高、收入低,很难吸引到更多的年轻人。”顾绣的发展始终与文人文化息息相关,“顾绣把民间绣艺与文人画巧妙结合,要求从业人员必须具备传统的书画修养,这既是顾绣的独特魅力,却也成为它难以普及的原因之一。”松江文化馆馆长陆春彪如是说。
张莉:“顾绣是一项寂寞的事业”
松江老城的醉白池公园中一座旧式楼房的二楼,雕花窗边的绷架上有一幅尚未完工的顾绣。这里是上海顾绣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绣楼”兼展示厅。张莉在这里已经工作了6年。
张莉是个地道的“80后”。19岁那年,她在上海市大江职业技术学校学习服装设计。被顾绣作品所吸引,那一年,她和其他23名同学一起,成为顾绣第二代传承人钱月芳的学生。
然而,每月500元的工资让张莉渐感吃力。2004年,迫于生计,她离开了自己喜爱的顾绣。然而此后两年的打工经历中,对顾绣的惦念始终挥之不去。2006年,她重新拿起针线,师从顾绣市级传承人富永萍。
此刻,坐在工作台前的张莉,恬静而专注。顾绣是一项寂寞的事业,当年和张莉一起的24名学员中,如今只有9位绣娘坚守在绷架前。而张莉等5位绣娘也成长为区级传承人,“80后”已成为第三代传承人的主力。对于第三代绣娘来说,考验她们的不仅是能否坐得住一方冷板凳。顾绣诞生之初的人文环境已经消失,能否以诗心绣笔规摹书画之意境,走出“形似神非”的困境或许更具挑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