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14日上午9点,湖北省大冶市殡仪馆,数百人送别因患结核性脑膜炎去世、终年36岁的特教学校党员教师欧平琴。
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孩子们都管她叫“小妈”
在送别的人群中,肖龙平——这个欧平琴只教了一年的残疾学生,带着妻儿来了。
肖龙平六年级时,父亲希望他去打工,分担家庭重担。得知肖龙平辍学后,欧平琴翻山越岭来到他家。了解到他家就靠父亲养蜂维持生计后,欧平琴发动学校的姐妹,凑钱高价买下了肖家的蜂蜜。也许是父亲被老师们浓浓的爱心感动,肖龙平终于回到了学校。
肖龙平初中毕业后,欧老师担心过于忠厚的他难以找到工作,自己四处奔波,终于找到东楚厨艺大酒店总经理罗文,希望酒店能收下肖龙平当学徒,学学厨艺。一个老师在学生毕业后还为他的工作操心,感动之余,罗文答应了。
如今,肖龙平结了婚,有了孩子,和妻子张群芳开了一家早餐店,每月收入近3000元。有了自己事业的肖龙平在店里忙里忙外,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陈清明来了,陈铜山来了……这些孩子自发从广东回来,送欧妈妈最后一程。残疾孩子都管欧平琴叫“小妈”,“小妈常常对我们说,残疾孩子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在社会立足,要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
“要多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
杨渊是欧平琴的恩施老乡和小师妹。2008年,湖北省首届聋校语文公开课,学校有一个参赛名额,准备给欧平琴。在湖北特教界,有人说只要欧平琴参赛,一等奖基本上就是她的。17年特教生涯,作为省骨干教师的欧平琴,多次在省级公开课上夺魁。这一次,欧平琴决定把机会留给新人杨渊,“要多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不然将来我们学校的人才队伍就会青黄不接”。此后,欧平琴多次帮助杨渊修改课件,加工教案。不负所望,杨渊捧回了省级二等奖。
同事陈珊说:“如果说她是杨渊教学上的师傅,那么她就是我做人上的师傅。”刚参加工作时,陈珊很娇气。一次,班里有个孩子大便失禁,陈珊皱着眉头把孩子带到卫生间,还没帮孩子脱下脏裤子,便忍不住呕吐起来。欧平琴闻讯赶来,麻利地脱下孩子的脏裤子,冲洗干净,又用热水帮孩子清洗身体。看着欧平琴若无其事的样子,陈珊暗自惭愧。现在的陈珊,已成长为湖北省十佳师德标兵、湖北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陈珊的父亲,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从百里之外的咸宁赶来为欧平琴送行。老人鼻翼上挂着泪痕:“小欧是个好姑娘,这么年轻就走了,我很心痛。”
“我的价值在特教”
1997年,大冶特教学校创办的第一年。一位分配来的男教师,看到条件实在太艰苦,连报到手续都没办,就悄悄离开了。
1998年7月,又到了特教专业毕业生就业的时候,还是没有一个毕业生愿意来。时任校长的王英胜万分焦急,请求省教委给学校分配一个特教毕业生。省教委通过与襄樊特殊教育师范学校沟通,学生干部欧平琴成为候选。
第二天,王英胜专门赶到湖北省教委与欧平琴见面。眼前的欧平琴,是一位十分清秀的女孩。
“我们学校刚成立,条件比较差。”为了避免再次出现教师来了被“吓走”的情况,王英胜开门见山,主动向欧平琴“坦白”了学校的实际情况。
“大冶需要特教教师,我愿意到大冶来。”没想到欧平琴听完后,满口答应。欧平琴告诉王英胜,她是从恩施农村出来的,吃得了苦,恩施特教学校每年都会培养大量特教教师,而大冶一个都没有。
王英胜担心她中途变卦,第二天就把她带回了大冶。
开学后,学校把唯一的聋教班交给了欧平琴。当时,学校只有两栋旧楼,没有任何休闲娱乐设施。放学后,本地教师回家了,只剩下欧平琴和学生。常常有学生翻墙想回家,或无缘无故地哭闹。为了抱住想翻墙回家的学生,欧平琴的手和脸多次被抓伤或踢伤。
17年间,欧平琴不是没有机会换个好岗位,但她都拒绝了。她说:“我的价值在特教,孩子们需要我。”
全国特教论文大赛一等奖、湖北省普通话测试员、湖北省特教录像课比赛一等奖……欧平琴留下的,是一串串坚实的足迹。
手语是特教老师与学生交流的重要手段。在平时教学中,她特别注重手语的训练与使用,2002年,参加工作不久的欧平琴就在全省手语竞赛中获奖。
“家访,推开学生的家门,打开的却是孩子的心门,拉近了师生的距离,架起了师生间心灵的桥梁。”这是欧平琴日志里的话。一个个节假日里,欧平琴家访的足迹踏遍大冶的山山水水,甚至远至阳新县。
特教学校的孩子大多性格自卑,教育他们的艰辛与酸楚自不必说。为了让他们早日融入社会,欧平琴常装扮成聋哑人和孩子们一起逛公园、进商场。一个“聋哑”女人带着一群聋哑孩子,迎接各种目光的审视,有白眼,也有同情。
欧平琴告诉孩子们:世界不光有阴影,也有阳光,虽然你们是残疾孩子,但心中要永怀感恩,坦然面对生活。
“我为有这样的学生而骄傲”
欧平琴早逝的消息传到襄阳职业技术学院(原襄樊特殊教育师范学校)后,母校的老师和同学不胜唏嘘。
“虽然欧平琴走了,但是我为有这样的学生而骄傲。”说这话的杨广濒老师,是欧平琴上学时的班主任。
杨广濒记得和欧平琴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是1994年9月,新生报名处来了一位女孩:“老师好,我是新生欧平琴,来自恩施。”女孩落落大方地向杨广濒自报家门。
“她穿着一件藕绿色上衣,清新脱俗,脸上洋溢着初来乍到的新鲜喜悦感……”杨广濒半晌不语。
同班同学余华勇记得,有一年,班上有个同学得了重病,欧平琴带头捐款,虽然她家经济条件一点都不宽裕。下晚自习她还到各个班去做演讲,发动全校同学“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周志艳是欧平琴的语文老师,“欧平琴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那时我初为人师,第一次上课,不免有些紧张。因为板书特别慢,下面有男生拍桌子,这时,有个女生站起来制止了他们,下课还跑来跟我说,他们真的没有恶意,就是觉得您特别年轻,所以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您的喜欢。这个同学就这样用委婉的话语化解了我的尴尬。她就是欧平琴,从那天起,我就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老人年纪大了,尽孝不能等”
“我一辈子没到过天安门,一辈子没见过毛主席。”80多岁的公公胡安葵,曾无意中透露了这样一个心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2011年假期,欧平琴提出要带二老外出旅游。当时,丈夫忙于工作抽不开身,提出再等一段时间。但欧平琴说:“老人年纪大了,尽孝不能等。”随后,她带着公公婆婆和自己的母亲去北京,看了天安门,瞻仰了毛主席纪念堂,爬了长城,为老人拍了上百张照片。
刚住院时,欧平琴不忘向丈夫交代:“老公,记得给咱妈买药,妈年纪太大,腿脚不好,要长期补钙。”这个“咱妈”,说的是婆婆。
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胡安葵老泪纵横:“平琴对我和老伴,真是比自己儿女还要贴心。我和老伴没福气,留不住这么好的儿媳妇啊!”
“我到现在都觉得有愧于她。”从新疆赶回的哥哥欧平恩哽咽着说。
欧平恩比欧平琴大两岁。兄妹俩成绩都不错。上初中后的一天,父亲将两人叫到一起说,家里能力有限,如果两个都读大学,供不起,只能一个上大学,一个上中专。
当时,他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妹妹很轻松地说:“那就我去上中专嘛。”就这样,欧平琴踏上了特殊教育之路,也成了大冶市第一位特教教师。
陈珊说:“欧平琴一辈子心里总是想着别人,唯独没有她自己。三十多岁的女人,甚至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
在欧平琴仅有的几张照片里,一件红呢绒上衣多次出现。这件红呢绒上衣,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是她留在世上最清晰的影像。(本报记者 邓 凯 东楚晚报记者 华 夏 石教灯 万经煌)
短 评
生命的重量
36岁,对许多人来说,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而欧平琴的人生,已经结束。
轻如鸿毛的生命,即便长久,也不过转瞬即逝;爱意充盈的人生,虽然戛然而止,一日长于百年。
从事教育不易,从事特殊教育尤其不易。17年,欧平琴用6000多个日日夜夜,完美地履行了人民教师的职责。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惊世传奇,她只是用点点滴滴的言行,春风化雨般地在他人的生命里留下温暖。
欧平琴,在今天这样一个呼唤美德的时代,这个名字,是多么令人欣慰的存在。(邓 凯)